“吱呀——”
尘封多年的老旧门缓缓开启，她们重返被冻结了二十年的时光。
屋里陈列整齐，桌椅家具盖上了塑料薄膜，地面窗台蒙上了一层落灰。
左侧墙壁上，贴满了整墙的奖状大红花，右侧挂满了五彩斑斓的蜡笔画。
不似院落里的那般荒凉，林识初来乍到，竟感觉有一丝温馨。
她踱步环视了一圈，伸手触摸了几处，又隐约觉得不对，二十年未有人居住，积灰竟只有薄薄一层？看起来像有人打扫过的模样...
还没来得及细究，就听郑春美用力拍打着满墙奖状，情绪格外激动，又朝她招手直喊，“菜菜的，回家啦。”
“嗯呢，回到外婆家了。”林识也激动直笑，牵过郑春美敲红的手，轻轻揉了揉。
可能是她回到熟悉的老家里太过兴奋，抽手反牵着林识在屋里来回转了一圈，这里嗯嗯，那里啊啊。
林识知道，外婆想带她参观家里，可又太过激动，连介绍的言语都无法表达。
不过光看那满面春光的笑容，就知道外婆有多开心了。
林识也跟着知足直笑，任由外婆牵着，像参观博物馆一样转悠在小小的屋子里。
转悠得累了，郑春美便随手搬了长木凳，坐在整墙童画下，仰头痴痴地望着。
林识得空，掀了防尘塑料薄膜，又去院口井里打了水，找了块毛巾，把家里简单擦洗一番。
待她打扫完毕，郑春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五彩斑斓的绘画，自我陶醉着喃喃自语：“菜菜，画好，好看。”
“这些都是我妈画的呀？”林识也挤坐到木凳上，抬手捋了捋卷翘的画纸边角，抖落了一层薄灰。
每一张画的右下边角，都写着端正的“万紫云”三个字。
一笔一画，稚嫩而可爱。
第一幅，蓝天下、绿草上，妈妈领着小女孩在放风筝。
第二幅，太阳当空照，妈妈在织毛衣，小女孩在绕线团。
第三幅，彩虹高挂于半空，妈妈踩着脚踏车，小女孩斜坐在横杠上，紧紧依偎在妈妈怀里。
……
每一幅画，色彩都很绚丽明亮，线条虽歪扭、笔触虽生疏，却能让人感受到温暖与欢喜。
这些画，像是记事簿，收藏着妈妈的童年，定格了她的快乐时光。
妈妈小时候被外婆的爱包围着长大，一定很幸福吧。
林识默默猜想着，脑海里竟莫名浮现出自己幼时依偎在妈妈怀里涂涂画画的情景。
怎么会？一定是情景代入，产生了错觉吧。
在摇头否认间，被遗忘的模糊记忆却愈发清晰。
小小的她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正仰着头撒娇：“妈妈，我不会嘛。”
“阿笨蛋呢，来，妈妈教你。”
妈妈浅浅笑着，纤细的五指覆在她肉乎乎的小手背上，两只紧紧交叠的手，一起握住了画笔。
一笔画成的圆，上下扭动的波浪，鼓鼓凸起的弧线，五彩斑斓的色调...
蓝天白云、旭日朝霞、圆月星空、山林繁花，逐一跃然纸上。
妈妈手把手，教她描绘出世间所有的美好。
“我们小识，以后要和妈妈一样，努力成为最优秀的画家。”
说这句话时，妈妈眼底满是流光溢彩，那是她最耀眼的时刻。
“妈妈画得真好。从小画到大，她一定很热爱画画吧。”
“是，是啊。”郑春美指着对面满墙的奖状，一脸骄傲地直夸：“菜菜，比赛，第一名的，很多，很棒。”
林识顺势望去，满墙奖状上都写着万紫云的名字。
优秀少先队员、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积极分子、学习标兵、最佳画手、绘画大赛一等奖、竞赛优胜奖、演讲优秀奖、创意设计奖、最佳画家潜力奖...
每一份荣誉，都见证着万紫云的成长。
她勤奋刻苦、积极向上，努力变成越来越好的万紫云。
“妈妈，是一位优秀的女孩子。”林识由衷感慨，心生仰慕之余，愈发想见一见重新认识后的妈妈。
可妈妈到底去了哪...
也不知远走高飞的她，会不会选择回到从小生活的家乡。
该不会...曾来打扫屋子的人，是妈妈吧？
林识突然冒出这不切实际的幻想，急迫地左顾右看，似乎想从细微处寻找妈妈的痕迹。
正仔细翻找着，她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个铁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妈妈寄给外婆的亲笔信件。
“外婆，我妈写给你的信，我可以看吗？”她端着铁盒子回到凳子旁。
“看，看。”郑春美随手拿过一封拆开，翻来倒去，歪着头研究了好一会儿，一脸失落，“我怎么，看不会了...”
“没有关系，我讲给你听，好啊否？”林识连声宽慰。
郑春美点点头，坐好板凳，双手托起下巴，等待故事开幕。
第一封，来自初入大学的菜菜，描绘着大千世界的精彩，许诺着有朝一日，也要带妈妈出去看看世界。
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菜菜细细讲述着大学里的点滴生活，评选干部了、参加绘画比赛了、获得奖学金了...
第三十三封，是刚毕业的菜菜，她欢呼雀跃，找到了爱情，也在大城市找到了前景大好的工作。
第三十四封，是初入社会的菜菜，她信誓旦旦，也野心勃勃，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会发光发亮。
她说：妈妈，我一定会变成最好的万紫云。
第三十五封、第三十六封...
第四十二封，菜菜碰了壁、受了挫、摔了跤，但她从未放弃，一直在努力靠近自己的梦想。
她说：妈妈放心，身边有爱我的人相伴，再苦也是甜，我们在一起努力。
第五十一封，菜菜又喜悦又苦恼，在两个人的事业关键期，意外有了孩子。两人意见产生分歧，吵了架。
第五十二封，菜菜深思熟虑后，做了重要的决定：结婚、生子、育儿，暂时搁浅自己的梦想。
第六十三封，菜菜直感叹，怀孕真是一件痛并快乐的事，早期孕吐到暴瘦，中期担心受怕，晚期水肿、呼吸不畅、耻骨分离、腰酸背痛，每天唯有期待能抵消煎熬。
第七十四封，菜菜难产，受尽疼痛，终于生下了一个宝贝女儿。字里行间，全是初为人母的欢喜与激动。
她说：这是我拿命换来的宝贝，怎能不爱。她的笑，是治愈百病的良方。
第七十五封，菜菜万分感慨，为母方知母恩，重如山。我以为我能承载起一个新生命的重量，可她真的好重，重到我从生下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把我藏起来了。
她说：妈妈，我想学做一个好妈妈。可当妈妈，真的太难了。可她朝我咧嘴一笑，又是人间值得。
第八十三封，菜菜焦虑了、害怕了、绝望了。她从未睡过一个整觉、从未有过一刻停歇，孩子占据了所有的时间，每天忙忙碌碌却碌碌无为。
她说：妈妈，冬天很冷，我的颜料都冻住了。
第九十五封，黎明前的黑暗里，我好像把自己弄丢了...
第九十九封，我搁浅的梦想，再也起不了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