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顾小喜走过去，坐他身边搂住他肩膀:“你慢慢说，没事儿啊，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虽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她相信，他再怎么憎恶他爸，他也不会刻意伤人。
“吃过午饭，赵兴跟我说，任总看中了一个项目，让我和他一起做，”沐川缓缓开口，双目失神，“这个厂，叫冰凌啤酒。”
顾小喜抽了口气:啤酒厂本就在刺桐，沐峰这不是因为听说沐川在投行工作，才故意找来的吧？
果然，沐川说:“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我安公去世后，我就一直不跟我爸联系。毕业后，他知道我在文化部门上班，就来单位找我，还说他是因为不想耽误我的学业，才不告诉我安公的死讯。我觉得他很烦，真的是……不堪其扰。所以，我离开了。”
顾小喜这才明白，沐川为什么会从原来的单位离职。他所说的“无趣”并非假话，但却还别有内情。
“那你……为什么不到别的城市去呢？”顾小喜问，“是因为，你从小在这儿长大吗？”
“嗯，刺桐是我的根，我不去北上广，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顾小喜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之前，沐川抱着院子里的榕树，还说他自己就像是榕树，扎根于地，不像很多人那样，是随风飘荡的蒲公英。
话题似乎扯远了，顾小喜又温声问:“今天，你是去了冰凌啤酒厂吗？”
“是。既然他已经知道我工作的地点，我也躲不过他，只能去完成工作任务。任总之所以让我去做项目，也是因为我曾做过奶啤的项目，有这方面的经验。
“我本来是打算公事公办的，没想到，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聊起了私事，跟赵兴说，我是他儿子，唯一的儿子。
我有点生气，只说请他继续谈公事。这时，赵兴出办公室去接电话。可能是遇到棘手的事，赵兴很久都没进来。沐峰就……就跟我说，希望我在尽调时，能把数据弄得好看点。
“听了这话，我很不高兴。这是对我的侮辱！每一个职业投资人，都不能徇私，一个项目有没有投资价值，必须据实而报。
“我这么说，他也很不高兴。他就跟我说，连我妈都知道帮他一把，我是他的儿子，居然还冷酷无情。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事情不寻常。
”原来，我妈为了跟他签字离婚，竟然往这个公司投了一笔钱。这算什么？这是威逼，这是胁迫。我竟然不知道，我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
沐川捏起拳来，精瘦的手背上，青筋冒起，犹如失血的蚯蚓。
顾小喜抚着他的手背，柔声问:“所以，你就质问他，和他争吵起来，而他……因为有基础病，突发中风，是不是？”
沐川缓缓点点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三个男人，对视一眼，都深感遗憾。赵兴悄悄做了个手势，李鸿、顾小欢便自觉地随他走远。
沐川正需要安慰，而他们三人，明显不能带给他最妥帖的慰藉。
顾小喜搂着沐川，把他脑袋轻轻拨过来，靠着她的:“没事儿的，医院会有办法的。医生怎么说？中风严重吗？”
顾小喜知道，中风只是俗称，在医学上，是一种急性脑血管疾病的统称。
往往地，病人在中风之前会有诸如头晕、两眼发黑、反复性眩晕、肢体发麻等前兆。若不及时就医，就可能导猝然昏倒、不省人事的症状。
严重的，会伴发着口角歪斜、视物模糊、胡言乱语、半身不遂等症状。
顾小喜越想越觉得害怕，偏偏沐川没应他，她不禁有些急了，又轻声问:“医生怎么说的？”
和她头靠头的人，还是没应她。
顾小喜微微一讶，掰起他下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闭眼睡着了。
他这是有多累啊！
顾小喜一阵心疼，不忍再唤醒他，只轻拍他肩膀，想让他睡得更香。
不知过了多久，顾小喜也生出了困意，打了个呵欠，忽有医生走过来，盯住顾小喜。
顾小喜用另一只手做了个噤声动作，医生停顿了几秒钟后，拿出手机在记事本上戳了一行字，再呈给顾小喜看。
病人的中风症状不严重，是初次发作，请按时吃药，不用担心。
看到屏幕上的这句话，顾小喜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她忙用唇语说了声谢谢。
医生温和地笑了，转身走远，进了另一个病房。这一头，顾小喜的肩膀开始酸麻，沐川却依然酣睡不醒。
正无奈叹气，忽听得一声耳语。仔细一辨，却是沐川的呓语。
“你们别吵了，呜，呜呜呜，爸……”
顾小喜心中一疼，顺势把他拥在怀里，一串泪水自他脸上滑落，落在大理石地砖上，瞬间无迹。
沐川醒来的时候，入目处，是顾小喜靠着墙，眯起眼打瞌睡的模样。恍惚间，有点像正在做瑜伽的“欢喜妹”。
而沐川，则卧在她的大腿上，睡得稳稳当当。突然想起病房里的那个人，沐川一瞬间有爬起来的冲动，但见顾小喜睡得沉，便用最轻最慢的速度起身，免得惊扰了她。
本想着去向医生问个究竟，未想顾小喜猛一睁眼，慢悠悠说:“你可算醒了，我腿都麻了。”
语调里，半是埋怨半是调侃。
沐川也尴尬地笑了:“我居然睡着了，那他……”
“放心，医生说没事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赵兴在里面呢。”
沐川握着顾小喜的手，沿着过道走到309号病房前。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沐峰倚在床头，而赵兴正在喂他吃黄桃罐头。
此情此景，看得沐川心里一紧，踌躇了一会儿，眼睛又红了起来。
顾小喜知他很难面对沐峰，便抑声说:“不要勉强自己，我代你去看看他吧。”
沐川茫然地点点头，但她还没有进门，便被沐川一把拦住:“他是因为跟我吵架，才突发中风的。责任在我。”
言下之意是，他自会面对，她也不用惯着他，也不用保护他。
跟着沐川进了门，沐峰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沐川。眼风偶尔扫过顾小喜，也是在他二人之间徘徊。
本想询问顾小喜是不是沐川的女友，但沐川却不打算给他机会，只郑重地道了歉，便撂下一句“您身体养好了再谈公事吧”。
说罢，拉着顾小喜出门，不愿多停留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