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撞开帐门的瞬间,叶阳耳中先炸响一声布帘撕裂的脆响。
那小兵膝盖磕在青砖上,盔甲撞得叮当乱响,连滚带爬扑到他脚边,喉结剧烈滚动着,说出的话像被人掐着脖子挤出来的:“殿下!赵...赵国三万大军过了易水!前锋已经到了白檀城!”
帐中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剧烈摇晃,照得叶阳的脸忽明忽暗。
他原本按在案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连青铜虎符都硌进掌心。
郑叛徒“哐当”撞翻了身后的木凳,扑过来抓住亲兵的甲片:“具体哪三路?左军还是右军?”
“白檀、渔阳、上谷!”亲兵被掐得喘不过气,眼泪都逼了出来,“探马说...说赵军旗号是廉颇旧部,粮草车跟了二十里地!”
叶阳突然站起来,案上的羊皮地图被带得哗啦落地。
他弯腰拾起地图时,指甲在“白檀”二字上抠出个破洞——那是燕国北境最薄的防线,去年才修了半座烽火台。
“传所有偏将、都尉进帐!”他声音里带着冰碴子,“郑先生,把你说的部署图拿来。”
当郑叛徒展开泛黄的绢帛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将领掀帘而入,腰间佩剑撞在门框上,震得他浓眉倒竖:“殿下!末将刚从校场过来,那些兵崽子都在传‘郑细作的鬼图能信?’——”他目光扫过绢帛上的红圈蓝点,突然顿住,“这图哪来的?”
“赵将军。”叶阳把地图按在案上,指腹重重压过渔阳方向的标记,“三日前你说郑先生是赵国安插的钉子,现在赵军压境,你说这图是鬼画符?”
赵将领的脸涨得发紫,铁手套攥得咔咔响:“末将只信自己的斥候!前日派去赵国的细作还没回信,这图指不定是他随便画了哄人!”他突然抽出佩剑,剑尖差点挑到郑叛徒的下巴,“姓郑的,你说你在赵军有线人,线人叫什么?住哪条街?”
郑叛徒没躲,喉结动了动,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汗:“将军若信不过,末将愿立军令状——”
“够了!”叶阳拍案,震得茶盏跳起来,“赵将军,你带亲卫去校场点兵,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三千精骑在演武场待命。”他转向郑叛徒,语气缓了些,“先生,把你知道的赵军粮道全标出来。”
赵将领的铁靴在地上碾出火星,甩袖出去时带翻了烛台。
帐中一时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响,直到林婉提着铜壶进来,袖角扫过案边,才惊碎了这沉默。
“殿下,喝口参汤。”她把茶盏推到叶阳手边,目光扫过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吴老三带着二十几个兵在帐外闹,说死也不跟郑先生去断后。”
叶阳捏着茶盏的手一顿。
他记得吴士兵,上个月在易水救过自己的伤兵,脸上还留着箭疤。
“去把吴老三叫进来。”他说,声音放软了些。
吴士兵掀帘的动作比赵将领轻得多,但盔甲上的血渍还没洗干净,一进来就“咚”地跪了:“殿下!不是小的抗命,那姓郑的...他去年害咱们折了一个哨岗!”他红着眼眶抬头,箭疤随着抽搐的脸扭曲成蜈蚣,“小的可以去死,但不能带着兄弟往赵狗的套里钻!”
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像闷在瓮里的雷。
叶阳刚要开口,林婉已经绕过案几,蹲下来按住吴士兵的肩膀。
她的手比士兵的甲片还凉,却带着股让人静下来的力道:“吴大哥,上月你救殿下时,我给你裹过伤。”她声音轻得像檐角的铜铃,“你说‘燕人骨头硬,断了也能撑着旗’——现在旗要倒了,你是要扶,还是要推?”
吴士兵的喉结动了动,箭疤慢慢平复下去。
林婉又从袖中摸出块帕子,擦他脸上的汗:“郑先生的图准不准,打一仗就知道。可要是咱们自己先散了...赵狗的刀,可不会挑软的砍。”
帐外的喧哗渐渐弱了。
叶阳望着妻子的背影,突然想起她刚跟自己时,连杀鸡都要闭眼睛。
现在她蹲着,发丝垂在铠甲上,倒比那些拿枪的更有气势。
他清了清嗓子:“吴兄弟,你带你的人跟我去断后。”
“殿下!”郑叛徒和林婉同时喊出声。
叶阳摆了摆手,指腹蹭过地图上“狼牙关”的标记——那是赵军粮道必经的峡谷,两侧都是悬崖。
“我乔装成商队,郑先生带路,韩护卫带主力正面迎敌。”他转向郑叛徒,“先生,你说那峡谷有棵歪脖子老松?”
郑叛徒猛地抬头,眼里闪过光:“对!松树下有个山洞,能藏二十桶火油——”
“够了。”叶阳打断他,从腰间解下玉珏递给林婉,“若我三日后没回来,你拿这个去乐老将军营里。”他又看向吴士兵,“吴兄弟,敢跟我赌这把?”
吴士兵突然站起来,铠甲撞得山响:“殿下赌命,小的赌条贱命算什么!”他抽出佩刀往地上一插,“谁他妈再唧唧歪歪,老子这刀不认人!”
深夜的狼牙关刮着刀割似的风。
叶阳裹着粗布商服,蹲在老松树下摸黑装火药。
郑叛徒趴在崖边,裹着件破棉袄,手指抠进石缝里:“殿下,粮车到了!”
山脚下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呀声,火把连成一条红龙。
叶阳把最后一根导火索塞进陶罐,火折子擦得噼啪响。
“吴兄弟,点火。”他说。
第一声爆炸震得悬崖落石,火舌卷着谷风窜上半空。
叶阳看见赵国的粮车像被踩碎的蚂蚁,车夫的惨叫混着粮食滚落的声响,在山谷里撞出回音。
他摸出怀里的燕国令旗,朝着东方晃了三晃——那是跟韩护卫约好的信号。
正面战场的喊杀声几乎同时炸响。
叶阳趴在崖边,看着韩护卫的骑兵从白檀城后杀出,赵军前锋的旗帜被砍得七零八落。
郑叛徒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殿下,咱们...咱们成了!”
庆功宴设在演武场。
篝火映得众人的脸发红,吴士兵举着酒碗冲郑叛徒喊:“郑先生,是我狗眼瞎了!这碗酒我干了!”郑叛徒接过酒碗,手却抖得厉害,酒泼在铠甲上,像淌了血。
叶阳注意到了。
散宴时他叫住郑叛徒,月光照在对方脸上,照出眼底青黑的阴影。
“先生,你好像很累?”
郑叛徒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摸出块半旧的玉牌,在手里搓了又搓:“殿下,末将...末将有件事,想单独跟你说。”
叶阳眉峰一挑。
他挥退左右,篝火的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见郑叛徒喉结动了动,说出的话轻得像要被风卷走:“二十年前,末将在赵国安了颗棋子。可这月...他没按规矩送消息来。”
夜风卷着未熄的炭灰掠过,叶阳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他盯着郑叛徒手里的玉牌,那上面刻着的“燕”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