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里,汤碗已凉,天光也渐渐黯淡,窗外风吹动门帘,发出轻轻的“唦唦”声。
小杨说完那句“我活了八万年”,气氛原本还有些悬浮,但郭芙看着他那张眼中浮动着旧梦的脸,竟不知为何,忽然有了一丝共情。
郭芙忽然问道:“你说你最喜欢的那个小鞠……你说她跟我长得很像。你……有她的照片吗?能给我看看吗?”她的语气很轻,带着一种莫名的温柔。
小杨听了这话,怔了怔,旋即笑着摇了摇头:“哪来的什么照片,小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不是。”
小杨抬眼看着郭芙,语气渐渐平缓下来,“我只是残留了一些过去世界的记忆罢了。那些记忆,是我唯一能握住的东西了。但照片……不存在。”
顿了顿,小杨像是想起什么,慢慢从身上的旧皮夹里取出一张纸。
“不过,我倒是有她的画像。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用了特殊的技法和材料绘制的,可以说和照片也一样了吧。”他说着,将那张纸轻轻递到郭芙面前。
那是一张用特殊纸料绘制的图像,边缘有些折痕,看得出被夹在钱包中多年。画中女子穿着并不出奇,只是微微偏头、朝画外一笑,那笑容温婉而含蓄,像春水轻泛时岸边摇曳的花枝。
郭芙低头一看,整个人瞬间静住了。
她盯着画像,瞳孔微微一缩,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胸口,手指轻轻发颤,几乎握不住那张图。
片刻后,郭芙低声道:“她……真的是我娘。”
这句几乎是从肺腑中吐出,带着一种不可动摇的肯定。
小杨一愣,神情也微微僵住,讪讪地笑了一声:“郭小姐说笑了。我刚才也是随口一说。一个人长得像……也不是没可能嘛。这世界上长相雷同的本就不少,三千世界,诸天万界,长得一模一样的也不是没有。”
小杨一边说,一边试图收回画像,却被郭芙按住了手。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晶亮的坚定。
“不,不是这样。”
郭芙将画像拿起,缓缓举到自己脸边比了比,然后轻轻用指尖点了点画中女子眼角旁的一点极其细微的痣。
“你看这里。”郭芙语气低缓,“她的眼角,一寸处,有一颗美人痣。”
郭芙又指了指自己的眼旁,神情平静却带着点压抑的情绪,“我没有。”
“我爹常说,我和我娘长得像,从眉眼到嘴角,神情和脾气,越来越像。但我娘的眼角,有一颗痣。我没有。”
郭芙望着小杨,语气低沉:“你说世间有长得像的人我信,但像到这个程度呢?长相一致,神情一致,就连眼角这一寸,痣的形状和位置都一模一样。”
“你觉得,这种相似的概率,有多大?”
小杨愣住了。他目光慢慢落到那张画像上,视线停留在那一粒小小的黑点上,神色逐渐变得沉重,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小杨忽然发现,这张画像,他每日都带在身边,也是自己凭借记忆画的,却从未真正留意过这颗痣的位置,或者说那颗痣已经是他熟悉不过再熟悉的东西,并没有把当成一个特别的例外。现在,郭芙一指出,他心中某种本能的警觉,像沉睡多年的古钟,被人重重敲响。
小杨喃喃道:“这……不可能吧……难道她也重生了?而且这么巧?就重生成了她演过的黄蓉?”小杨这话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声音小到听不清。
郭芙却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张画像,神情复杂至极。她本来只是想看看那个女人长什么样,想确认那只是一场巧合。可现在,她却开始动摇。
因为郭芙忽然意识到,如果小杨所言不虚,如果蓝星是真实存在的另一个世界,如果她娘曾出现在那个世界……
那她的娘,或许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始终属于她自己。
夜色悄然降临,小镇的街道亮起了昏黄的灯光,面馆外人来人往,开始热闹起来。
刚才还空空荡荡的铺子,这会儿已陆续坐满了前来吃晚饭的镇民。有人提着工具包,有人穿着工装,三三两两围在木桌前喝汤、吃面、说笑着,锅边的蒸汽翻涌,空气中尽是热腾腾的烟火味。
郭芙、小杨和雕鹏坐在角落里,话题从画像转向记忆,每个人的神色都显得沉静而复杂。
忽然,郭芙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低头一看,神情立刻一变,脸上的温度迅速褪去。她接起电话,语气凝重:“喂。”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郭芙只听了几句,脸色便变得越发凝重。她迅速挂断电话,将手机收进口袋,语气低沉却不容置疑地对雕鹏说道:“不好,沐云菲出事了。”
雕鹏微微一惊,随即站起身来,声音也低了下来:“她现在人在哪里?”
“杭州。”郭芙一边快速穿上外套,一边回答,“她昨天就坐飞机回去了,我派去的人一直在她身边盯着。本以为有他们在,应该不会出事,可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雕鹏点了点头,神情陡然变得严肃。他当然知道郭芙背后的安保力量,那可不是普通保镖,而是郭芙花了大价钱,整合出的专业小组,甚至配有特种出身的退役军人。若是这些人都护不住,说明事情已经完全失控。
“对方是谁?”雕鹏问得直接。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只知道她已经失联,定位信号也断了。我那边的人说,整个监控系统像是被人黑掉了,连天眼都没能追踪到她最后出现的位置。”郭芙一边说,一边快步朝门外走去,脚下的步伐几乎没停。
小杨目送郭芙和雕鹏匆匆离开,原本只是低头叹了口气。
可当他抬头看到郭芙那道迅速融入夜色的身影时,心头某种沉积已久的情绪终于溢出。他快步追了几步,在两人即将跨出面馆的门槛前喊了一声:“哎,就知道会这样……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郭芙脚步一顿,微微转身,眼神有一瞬的怔忡:“你肯帮我们?”
雕鹏紧接着跟上,目光则直接得多:“这次你要多少钱?”
他神色没有讥讽,但眼中带着惯有的警觉。他从头到尾都把小杨当成一个擅长表演的市井之徒,能骗到眼泪,也能为几枚金子改口。
郭芙听见雕鹏这话,却轻轻侧过身看了雕鹏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她其实明白,小杨的“市侩”,只是某种藏身之术,大隐隐于市,是一种远比装傻更难坚持的“避世”。
果然,小杨并未被这句话激怒,只是走上前两步,脸上多了一层难得的认真。
“我一直想见你一面。”他说得很慢,声音却清晰,“因为我在电视上看到你那天起,就觉得你和小鞠太像了。我不确定……但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
“那时候的我,不想暴露自己,所以就演了这么一出。装作是个孤注一掷的逆子,把钱全投进偶像里,只为了搏一个近身的机会。”
“结果,真让我见到了你。”
小杨顿了一下,望着郭芙的眼睛,“你和她,真的长得太像了。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现在,我知道了,你就是她的女儿。”
小杨的语气忽然变得温和,几乎像在与人许诺,又像是在向某个早已逝去的灵魂告别。
“既然你是她的女儿。我自然要护你周全。”
这话说得像个长辈,可说出口的瞬间,小杨自己也有些苦笑。他和郭芙年纪其实相仿,顶多也就大几岁,若真论辈分,也只该是朋友。可他嘴里说出这句“护你周全”,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重感。
郭芙微微一怔,眼中闪过几分异样的情绪。她知道小杨自称活了八万年,但说实话,她始终有些将信将疑。可这一刻,她却忽然动摇了。
小杨望着她的眼神,没有一丝轻浮,也没有半点怜悯,只是一种很纯粹的情绪,像是多年以后的人,回头看着一株自己亲手种下的小树。
那种情绪复杂又难解,像熟悉,又像思念,还像……一种曾经失而复得的守护。
郭芙忽然想到他那晚说的“我为她殉情了”。想到那个站在舞台下几百次,只为看一眼她母亲模样的人。忽然之间,她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应该属于过去。
她甚至在心底一瞬间冒出了个荒唐的念头:若真有前世,若他真的殉情而死,若母亲知道这一切……是否会对他另眼相看?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立刻摇了摇头,甩掉了那丝莫名的愧疚和荒谬。
她娘是黄蓉,是父亲郭靖的妻子,是他原本的世界里,整个江湖最聪明也最坚定的女人。她不能也不该用任何方式,为这段“执念”开脱。她自己更不能乱了分寸。
郭芙平复了情绪,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们一起走。”
夜已渐深,黑水村的山风吹得树叶作响,原本沉寂的车厢内忽然变得忙乱起来。
小杨跟着郭芙与雕鹏,回到了那辆外表低调、内部却配备豪华设施的移动房车。张叔一听沐云菲出事了,连问都没多问一句,鞋都没换,直接窜上驾驶位,点火、挂挡、倒车,一气呵成。
“咱们走高速,直插杭州,中途不停。”张叔声音低沉而简短,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军人作风。
车厢内的灯光亮起,陈灵和曾兮兮被吵醒了。陈灵满脸起床气,裹着毛毯从床上翻坐起来,带着鼻音抱怨道:“天塌啦?吵什么吵啊……”
雕鹏一边检查装备,一边头也不抬地应了句:“沐云菲出事了。”话音刚落,陈灵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睡意立刻被惊走。
“你说什么?!”陈灵一边套外套一边冲出卧舱,“她人呢?在哪儿?”郭芙简短地回答:“在杭州,刚刚失联。”
曾兮兮也从后舱出来,虽然没说话,但眉眼之间已透出明显的不安。
正当一切都在迅速运转之时,小杨站在玄关一侧,看着众人忙碌的模样,眉头微皱。他走到郭芙身边,拉了她一下,声音压得很低:“你们这样……从这儿赶到杭州,开车得多久?”
郭芙停下动作,回头看他一眼,语气中透出一丝迟疑:“我们这是最快的方法了,别看是房车,张叔这技术顶得上专业车手。如果现在去机场订票,再排安检,赶飞机,时间反而更耽误。”
雕鹏那边也几乎在同一时刻确认了她的说法,拿着手机翻着航班信息:“今天的票都满了,最近的一班也要等到明早七点半。”
小杨听完,笑了笑,轻轻摇头:“不必如此麻烦。”
“告诉我确切的经纬度,我用遁地符,带你们去。”
郭芙与雕鹏几乎是同时怔住了,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置信的迟疑。
虽然在神雕大世界,他们亲眼见过杨过飞天遁地、驭物传音的各种神迹,但在眼前这个类似蓝星的科技世界,听到“遁地符”这种词,仍让他们心中一时难以接受。
他们下意识地觉得,小杨可能是在胡说。可下一刻,小杨嘴角轻扬,指间金光乍现。
伴随着一阵微妙的灵力波动,他从腰间一掏,轻轻一捻,居然从中取出了一张符箓。
那符箓整整齐齐地悬浮在空中,表面金纹如流水游走,似乎与周围空气产生了某种共鸣,发出极微弱却清晰的颤音。
郭芙眼神骤然凝住,她知道这是从储物戒取物资时,在储物戒空间探索的标准动作,只是旁人看不到储物戒的界面,以为他是在腰间掏出的。
“你……你也有储物戒?”郭芙颤声问道。
小杨将符箓轻轻一收,手掌一翻,再度归入戒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见过哪个天命之子,没有储物戒的?”
郭芙哑然,半晌没说出话来。
车内的空气一度紧绷,直到小杨忽然补充了一句:“我这遁地符,只能带人过去,没办法把整辆车也带走。”
雕鹏抬眼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动声色:“你能带几个人?”
小杨轻描淡写地答道:“用几张符就带几个人,几乎没有上限。只要符箓够多,能带一车人也行。”
这话一出口,郭芙和雕鹏的目光立刻交换了一下。虽然两人都没有开口,但一个眼神,彼此已然明白。
这趟任务,危险未知,最好不要把张叔和陈灵、曾兮兮卷进去。
郭芙略一侧身,默许了雕鹏的想法。
雕鹏立即转身,走向驾驶舱,拿起手机装作接电话的模样:“喂?哦,好……原来如此。”他语气自然,像是真的在接收情报,随后转头对张叔说道:“张叔,刚刚那边的消息更新了,情报有误,沐云菲已经回到家里,没事了。”
张叔闻言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吓我一跳,还以为真出事了。”
雕鹏接着补充:“不过我和郭芙这边还有点事,想和小杨讨论剧本上的细节,可能得耽误一阵。张叔,您能不能先送陈灵和曾兮兮回去?他们不是还有戏要拍嘛。”
张叔听了也不疑有他,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可以,反正你们年轻人凑一起也方便说事。不过你们自己怎么回?”
郭芙这时也走过来,语气轻松道:“张叔,没事的。我们订机票回去就行。”
张叔却皱了皱眉:“那哪成?飞机上位置那么挤,大小姐您哪受得了那个。要不我送完她们再回来接你们,最多也就两天时间。”
郭芙眼中微微一热,笑着说道:“张叔,我们能照顾好自己,您帮我照顾好陈灵和曾兮兮就够了。”
就在此时,陈灵也从后舱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没完全清醒的倦意:“欸……你说啥?沐云菲那家伙没事了?”
“是,刚刚那边传来消息,她已经安全到家了。”雕鹏一边收起手机,一边朝她笑了笑。
“搞什么啊,吓我一跳。”陈灵一边嘟囔,一边靠过来抱了郭芙一下,声音还带点委屈,“芙芙妹妹,让曾兮兮回去吧,我留下来陪你一起写剧本。”
郭芙正愁不知怎么把她支开,没想到一旁的曾兮兮忽然说道:“灵灵,我们不是说这几天就动身的吗?张导那边催得紧,咱们再不去,下次可能真没我们机会了。”
陈灵一听这话,像被泼了冷水,整个人顿时清醒不少。
陈灵确实非常看重那部戏,也确实是自己争取了很久才拿到的角色。先前因为郭芙失联,她一心一意地追过来,其他事都顾不得了。但现在看来,一切已无大碍,该回去面对自己的剧组生活了。
“唉……那好吧。”陈灵撅了撅嘴,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还是抱了郭芙一下,“你早点回来,等你一起拍戏。”
郭芙点了点头:“放心。”曾兮兮也过来抱了她一下,笑着说:“芙妹,保重。你回来再带我去吃火锅啊。”
郭芙笑着应了:“好。”张叔启动了车子,房车缓缓开动,驶出小镇,朝高速方向驶去。
而在车门缓缓关闭的那一刻,陈灵还探出脑袋,冲着郭芙远远喊了一句:“早点回来啊!”
车灯拖着长长的影子渐行渐远。
郭芙静静站在原地看着,直到车影消失在山道尽头,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小杨,语气清晰坚定:“现在可以动身了。”
确认四周无人,小杨目光沉定,低声道:“站近些,别乱动。”
郭芙与雕鹏依言靠近,三人站在一片草地边缘,风声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小杨从储物戒中取出三张符箓,符纸细长,金边流光,上头刻着不识字的奇异符文,像是某种古老语系,蕴着微弱却深沉的灵力波动。
他一手持符,一手掐诀,口中低声念出咒语: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
声音低沉稳重,语调如击钟般沉入空气。随着他咒语念出,三张符箓竟缓缓浮起,在半空中轻轻旋转,隐约形成一个封闭的环。
小杨眼神一凛,吐出最后一个字:“开。”
话音落地,三张符箓猛地一闪,金光暴涨!
郭芙只觉脚下像是被某种温热的力量托起,下一瞬,一股无形的能量猛然包裹住她与雕鹏、小杨三人,如同置身一个半透明的圆形泡泡中。
这泡泡通体光滑,内里泛着淡淡的灵纹脉络,四周的空间开始轻轻震荡,就像空气本身被拉伸撕裂。
下一瞬,泡泡猛然下沉!
三人不由自主地往下坠落,但却并无失重之感,而是像水中沉潜那般平稳顺滑。四周的世界迅速褪色模糊,山林、道路、建筑统统化作一道道纵深模糊的流光,在他们身边迅速倒退。
他们正穿行于地下深层的空间夹缝之中,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无法判断方向。
雕鹏本能地想伸手去抓点什么,却发现四周一片空寂,仿佛连时间也随之失去了重量。他咬了咬牙,强行稳住气息。
郭芙虽然从未经历过这种奇诡的移动方式,但她的心神在数次时空穿梭中早已锤炼,此刻只是紧盯小杨的动作,始终不语。
泡泡不断穿透一层又一层地脉与能量壁障,仿佛他们正沿着某条早已被设定好的轨迹前往一个目标点。
“还有三息就到。”小杨忽然开口,声音在泡泡中清晰回响。
就在郭芙接到安保团队通报沐云菲失联的一小时前,杭州南郊,西湖南岸。
夜色低垂,天际星光稀薄,一阵夹杂着湖湿气息的冷风拂过,撩动地上断砖残瓦间的一层薄灰。
这里,是雷峰塔真正的原址。
早在百年前,那座古老佛塔便因年久失修轰然崩塌。如今景区所立之塔,是数公里外的“重建塔”,既非原样,也非原地。真正的旧址,早被岁月与尘封的城市规划一同遗忘,连导航上都没有标注。
可沐云菲站在这里,准确无误。
她一手握着那枚曾经从郭芙身上偷来的双鱼玉佩,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那本用一个亿换来的秘籍。纸页翻开处,印着用红墨圈出的注释,中文拼音音标与古梵文交错书写,笔迹在手电筒的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沐云菲站在断垣碎石之间,脚下是用铲子亲手平整出的石地。空气中浮着一股微弱的金属与冷剂气息。
不远处,两个银白色的低温液氮舱静静躺在原地,被特制棺木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里,躺着她的父亲与母亲。这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遗体转运”,而是她花费巨大资源秘密定制的低温保护装置,每一个结构、每一块合金、每一组冷却系统都按照生物冷冻保存标准打造,仅为了保住他们最后一丝“复制可能”的组织样本。
她一个人完成了这一切,没有通知任何人。她已经等这一天太久。
此刻,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在这片废墟中央勾勒出一圈朦胧的灰白轮廓。
沐云菲轻轻闭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沐云菲缓缓展开秘籍,翻至那一页被反复折痕压出白印的部分。她开始低声念诵咒语。
“唵……伽罗摩……阿吒吒……悉哩……”
那是她不熟悉的语言,声音带着不稳定的音调,但每个音节都尽可能照着音标吐出,像学生死记硬背,却又有一种偏执的执念在其中穿透。
空气,在她念出第三句咒文后,微微一颤。
沐云菲手中的双鱼玉佩开始发出一道微弱的光晕,原本灰白的玉质逐渐变色。
一条鱼变得通体赤红,像是被血染透;另一条则化为幽蓝,寒意森森。
两条鱼仿佛活了过来,身体缓缓盘旋,像太极,又像涡流,在她掌前慢慢升空。
它们漂浮在空中,围绕彼此旋转,游弋的轨迹越来越快,仿佛要穿透这层尘世的界限。
空气中传来一种轻微的“嗡鸣”声,像某种未知结构被唤醒时的震动频率。
液氮舱旁的草地掀起一阵旋风,枯叶被卷起,围绕她脚边盘旋。沐云菲睁开眼,盯着那双浮在空中的鱼,低声自语:
“爸爸,妈妈……你们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我找到了方法,我要把你们……带回来。”此刻,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种透骨的决然。
夜色如墨,乌云翻卷,雷峰塔旧址上,冷风愈发喧嚣。
玉佩悬浮于空中,那红蓝两条阴阳鱼围绕彼此盘旋,如同宇宙初开时的阴阳之力彼此纠缠、摩擦。
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鱼影也随之扩大,从掌心大小,化作肩宽,再至数米,再至高楼之顶。空气中的灵力波动也越来越强,远处的猫狗忽然躁动不安,草丛中的虫鸣戛然而止。
沐云菲站在风中,双手死死握紧秘籍,眼中既是惊讶,也是惊恐。
就在红蓝双鱼的影像膨胀至遮蔽半空的瞬间,她忽然看见——那不再是“鱼”。
那是翼展如云的神禽,巨喙如钩,尾羽如山崖瀑布般垂落,通体覆盖着交织而生的古老纹路。它们胸口那一抹深深浅浅的纹痕,赫然与《山海经》中记载的图样如出一辙。
“鲲鹏……”她喃喃自语,声音几乎被风吞没。
一红一蓝,双影对峙于天际。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沐云菲脑海中浮现出中学时那句文言,脑中空白了一瞬,站在这天地间竟有一种渺如尘埃的震撼感。
而此时,那两道庞大的鲲鹏之影已升至高空,遮蔽住大半夜空的星辰月光。虽无实质躯体,却有无比真实的存在感。风压铺天盖地,地面碎石滚落,空气仿佛都被压缩。
若非这是深夜,若非这里地处偏僻,怕是整个城市早已哗然。
可即便如此,远在十几公里外的西湖边,仍有不少游客目睹了这一异象。
有人大喊:“快看,是灯光秀吗?”
“天呐,这技术太牛了,像真的!”
“这是哪个科技公司搞出来的?投影都能投这么远?”
“这是无人机吧”
惊呼声中,无数手机镜头被举起,拍照、录像、上传。网络上开始零星出现“杭州夜空神鸟”之类的词条。
而在人群之中,一名身穿灰色旧僧衣的光头和尚,悄然收起手机,眉头紧皱。他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佛号,又抬头望向异象升起的方向,眼神愈发凝重。他正缓缓转身,朝着雷峰塔旧址的方向走去。
风势中,沐云菲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仪式即将完成。
双鱼玉佩的光芒渐强,头顶两只鲲鹏影像飞速旋绕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旋涡中心,竟有一道淡金色的裂缝缓缓张开,如同天门被撬动。
两只遮天蔽日的鲲鹏虚影在空中交缠旋绕,随后缓缓淡去,仿佛完成了某种神秘的仪式。
天空恢复了夜的宁静,唯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细不可闻的“轰鸣”,像远古某个世界正在缓缓关闭的门扉。
与此同时,一道灵气漩涡轰然坠落,如洪流一般,齐齐涌入地面上那两个银白色液氮舱中。
液氮容器剧烈震颤,舱盖轻颤作响,几缕冷雾像从冥界升起,围绕着钢体慢慢升腾。
沐云菲瞪大了眼睛,不敢呼吸。下一刻,舱盖缓缓开启。
先是两只手,从冷雾中探了出来,骨节清晰,温度尚冷,却已不再僵硬。
紧接着,是熟悉的面容——那是她父亲的脸,眼角依旧带着那颗小痣,只是神情空洞。
然后,是她母亲,长发散落,肤色苍白如纸,却也毫发无损。
“爸爸……妈妈……”
沐云菲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在夜风中颤抖。
两人缓缓走出液氮舱,步伐僵硬却稳定,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牵引着移动。
沐云菲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张开双臂要扑入那熟悉的怀抱。
却在靠近的瞬间,她的身体猛然一僵。
那双她曾无数次在梦中渴望再次感受到的父母的眼睛,此刻正直直地望着她。可那眼中,既无熟悉的温柔,也无悲喜的波澜。
那是一种空洞、死寂,甚至泛着幽绿微光的眼神,如同深海里盯着猎物的鱼类。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了?”她的声音陡然发涩。
两人没有回应。
他们就那样僵立在原地,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而诡异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大喝声从天而降,如雷霆贯耳,震得整片废墟一颤:
“大胆妖孽!竟敢偷天换日,鱼目混珠!”
一道金光从天而落,如神罚之掌,带着万钧之力,轰然砸下。
轰!
那尚未彻底踏出液氮舱的男人身形瞬间炸裂,血肉与寒气在地面翻腾,如残花败叶般四散坠落,根本来不及发出半点呻吟。
“爸爸……!”沐云菲惊叫一声,整个人僵住。
沐云菲猛地转身,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身披赭红袈裟的和尚。光头、素颜,面容严肃,目光如电。
那和尚未曾动怒,却如金山佛像般威严不可近视。
“你……你杀了他……你杀了我爸!!”沐云菲声音嘶哑,理智瞬间崩溃。她像疯了一样扑了过去,双拳拼命地砸打着和尚的胸口,撕扯他的僧衣,哭喊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凶手!!他才刚回来!他才刚回来!!”
和尚原本可以轻松将她震开,却终究没有。
他眉头紧锁,沉声道:“女施主,你疯了吗?你自己看看……那是你的父母吗?”
沐云菲身形一僵,顺着和尚所指望去。
她的“母亲”此刻正低着头,全身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鲜血并未流出,而是像某种粘稠黑浆,在伤口处蠕动着。
她抬起头的瞬间,眼睛彻底化为猩红,牙齿不断生长,从嘴角外刺出,脸颊两侧裂开,生出獠牙与毛发。
她的四肢也开始变形,脚趾裂出蹄骨,手指化为尖钩,整个人……不,整头怪物,逐渐成了一种人狼猪混合的恐怖生物。
那根本不是她的母亲。
“这……怎么会……”沐云菲身体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和尚没有再犹豫。
金色佛印在他掌心凝聚,一声佛号在唇边响起,随即第二掌疾如流星,轰然拍下。
那怪物尚未咆哮,已被金掌碾成齑粉,血肉崩飞。
接着和尚僧衣一摆,手臂一挥,将地上的两具残破的遗体、冷冻仓以及术阵中央的血迹统统卷起,化作一道熊熊烈焰,在空地中央彻底焚尽。
火焰中隐隐传出古梵咒音,似是替亡魂超度,又似是在镇封某种邪秽之力。
风渐停。
火光映照下,沐云菲跪在地上,双目无神,泪水滑落脸颊,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那是一个女子在失去最后希望后的崩塌。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再哭喊。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火焰,一动不动,像是被烧掉的,不只是父母的尸体,还有她自己执念已久的“复活幻想”。
火光尚未熄尽,夜风中夹杂着焦炭与灰烬的气味,映得四野一片苍凉。
就在沐云菲瘫坐于地,心如死灰之际,那和尚脚步轻踏火光,缓缓走到她身前。
这一次,他没有再维持那副神佛难测的模样。
沐云菲这才看清,这个和尚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眉目清朗,肌肤白净,甚至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稚气。只是那一双眼,沉静到令人心寒,像是见过千百场生死,无悲无喜。
“阴阳鱼的力量,你无法把控。”和尚语气不重,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交出来吧。”
沐云菲一怔,还未来得及回应,手上的玉佩便被他一把夺走。她手一空,整个人都像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支撑。
双鱼玉佩,那是她倾尽一切所求之物,她父母的“再生之钥”,而如今,一切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和尚毁去。
沐云菲眼中重新燃起一种疯狂的光。
心底的悲伤与怨恨,在这一刻化作彻底的怒火爆发出来。
沐云菲猛地站起身,弯腰抄起地上一块碎砖,趁和尚低头查看玉佩纹路之际,猛然扑上前去,将整块砖头狠狠朝他的后脑砸了下去!
砰!
鲜血顿时自和尚的头顶溅出,沿着他白净的侧脸滑落下来,沾湿了肩上的袈裟。
和尚脚步一晃,手中的玉佩差点脱落。
“你……”他猛然转身,脸上的冷漠与震惊交叠成一团,继而被怒意吞噬。
“妖人,本不想杀你。”和尚咬牙低声,“现在看来,你炼制邪物,心智已失,留你在世,便是祸害。”
话音未落,和尚抬手成掌,金光在掌心凝聚,虚空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掌印虚影。
沐云菲心知自己抵挡不住,却死死盯着他,双眼泛红,没有丝毫退缩。
就在金掌即将推出之际,树林深处,忽然传来几声细小而急促的“啾啾”声。
几乎在瞬息之间,两道银白的狙击弹头破空而至,目标直指和尚的面门。那是一种专业级消音狙击,速度快得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带着穿透空气的刺鸣之势。
和尚眼神骤冷。他早已警觉沐云菲可能还有其他帮手,如今果然如此。更可怕的是,这些“帮手”比她更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和尚脚下猛然一点,身形如影似电,朝子弹飞来的方向扑去。
沐云菲只看到他袈裟一晃,身影已然消失。
紧接着,树林深处传来两声闷响和几声短促的挣扎。
“啊——!”
枪声没能再响起,转而是沉重的倒地声。
没过多久,和尚缓步走出林中,脚步极轻,手中仍握着那枚泛着微光的双鱼玉佩。他脸上的血痕已凝结,眼中却愈加冰冷。
“你的人,挡不了我。”他说得平静,却带着杀意,“妖孽,该你了。”
和尚再度抬手,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一掌推出。
金光如潮,天幕微震,一道巨大的金色佛掌在夜空中迅速凝聚成型,气势恢弘,像是整片天空都随之落下。那掌印携着佛力、雷意与烈火之气,仿佛要将沐云菲一人连同她所有的执念,一掌镇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