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慕容怀命人在前院天井下搬来曲水流觞茶桌。
宽叶抬盏如舟,流水娟娟似绸。
月光洒入天井,银光粼粼,茶香四溢。
江清月抱着一块软枕,依靠在舒适的躺椅上,慕容怀则坐在桌前,气定神闲地烹茶。
十三皇子用颤抖的手指头扒拉曲水流觞中的叶子,玩儿了一会儿便双臂瘫在桌上,双眼迷离地打了个好几个哈欠。
只有刑部侍郎单守延正襟危坐,心中忐忑如雷打鼓。
几个人在这宽大的曲水流觞茶桌前坐了许久不见有谁开口,良久,单守延攥了攥拳。
“凝安郡主,家中小女在宫中传回信来,似乎,似乎......”
单守延斟酌了半天也没敢说出心中猜测。
面前忽然推来一盏茶,单守延抬头看去,慕容怀正收回手。
“多谢殿下!”
“不急,慢慢想,想好了再说。”
慕容怀擦了擦手,轻轻摇晃起江清月的躺椅。
江清月被晃了两下就将他的手拍掉了,声音闷闷地嘟囔:“别晃,头疼晕着呢。”
嘟囔完,江清月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双眼眯开一条缝,身侧的大尾巴狼背着月光,好似身后真的有根毛茸茸的大黑尾巴来回地晃。
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脑中浮现这出画面,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偏头朝目瞪口呆的单守延看去。
“单老大人,要说的可想好了?”
慕容怀一并看去,目光中的温柔骤然间变为威慑。
“老臣听宫中的温嫔娘娘说,您,您是江家的,江家的余......”
单守延怎么也说不出口,但江清月却坦然多了。
“怎么?我是江家余孽这件事,温嫔娘娘没跟您说清楚?”
单守延脸色一白,下意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没敢再坐。
一旁打瞌睡的十三皇子也睁开了眼,悄声坐起身,打量着现下的场景。
“当年,当年江家的事,老夫可没掺和过啊!郡主您,您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单家当时可从未落井下石过半寸!”
江清月抿唇一笑,由慕容怀托扶着坐起身,光明正大地直接被慕容怀抱入怀里靠着。
“单老大人紧张什么,我可还没说什么呢。再者,不是您给我递的拜帖吗?怎么现在瞧着倒成了我巴巴上赶着找您要说法似的。”
单守延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视线有些不敢往面前的场景上落。
昨夜收到他女儿的来信的那一刻,他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什么宋少傅自凝城捡回的孤女,什么养在九皇子身边亲如兄妹,什么医术了得给太后治了这么多年的头疾。
全都是假的!
单守延忽然想到什么,声音发颤地问道:“太后突然暴毙......”
“是我做的。”
咯噔一下,单守延往后退时被长袍绊了一脚,直接摔在地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是来,索命的?”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字眼,江清月好笑地挑了挑眉,“索命?呵,倒也没错。”
“单大人在朝中素来有着见风使舵的美名,您都来我府上这么久了也没说出点我感兴趣的东西,想必这美名虚实有误啊,那不如换个人来说?”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猛地推开。
“老爷!老爷!”
“茉娘!”
一个鬓边略带银丝的半老徐娘被蒙着面的御龙卫推了进来,单守延踉跄着爬起身将她抱住。
“茉娘!你们这......”
“老爷,这群人突然就从府墙外翻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拿人啊!”
名为茉娘的妇人明显受了些惊吓,此时被单守延扶着,手不停地顺着胸口。
单守延朝茉娘身后看去,院门外黑压压一片,夜行服御龙卫站了不知多少,围在中间的是他的几个儿子和儿媳们,甚至还有他刚出世的孙儿,也被抱在儿媳怀中,母子颤抖地被众人护在中间。
“九殿下!”单守延怒不可遏地转过身:“祸不及老夫的妻儿,更遑论老夫从未对江府做过什么亏心事!殿下和郡主莫要欺人太甚!”
江清月笑出了声,白皙的指骨抵在唇边,嫣然掩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慕容怀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眸轻轻握住小姑娘冰凉的手,攥在手心不时揉捏两下。
“单大人这般义正言辞,那我倒不明白了,您给我递拜帖难不成真就是来蹭顿饭的不成?”
江清月话说到这个地步,单守延忽然想到了什么。
“若郡主因当年江府一事怨老夫不曾出手相救的话,那老夫只能说,当年江府是被群起攻之,老夫要保单府周全,明哲保身不救又何错之有!”
江清月当即起身鼓掌,连道三声好。
“好一个明哲保身,好一个何错之有!”
江清月缓步走出天井,身披银粼月光踏入黑暗,一身月白霓裳携着光辉三两步间由仙意翩翩成了白无常般的恶鬼。
“我就说单大人在朝中的美名怎会虚实有误呢。”
江清月迈着缓慢到迟滞的步子,一步步从院门下的阴影中走出,重新迎着月光出现在众人眼前。
上半身隐于昏暗,下半身白衣被月光下屋檐的影子斜着割成一半。
“单大人明哲保身当然无错,当年您若是也跟着掺和了一脚,那今日您在我府上吃的可就不是晚膳了,您来我府上,坐的也自然就不是马车了。”
单守延怒意稍作收敛,侧身将妻眷护在身后,“那郡主现在又是何意!”
江清月又往前走了两步,身形彻底从阴影中脱离而出。
“看来单大人确实上了年岁,记性都有些不大好了。”
单守延听此没吱声,他身后的茉娘反倒在瞧见江清月看向她视线的那一刻,往单守延身后躲得更严实了些。
“家父江滁当年与单大人交集不多,但我也知道,当年单大人还并非如今这般见风使舵。”
“郡主到底何意!老夫都说了,我们小小单府当年并未落井下石,为何还要被你揪着不放!”
“非也。”
江清月往后一伸手,慕容怀将一份奏折放于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