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还能如期开业吗？（五）
张峰的办公室里，铁皮文件柜漆皮斑驳，绿色玻璃台灯下压着泛黄的进货单。他望着窗外国营商店门前排队的人群，指间的"；红塔山"；烟灰落满了搪瓷茶缸。
"；哐当！"；
陈光撞开办公室的门时，门轴发出年久失修的呻吟。陈光崭新蓝色工装口袋里插着钢笔和折叠小刀。
"；峰哥，查清了。"；他把牛皮纸档案袋往铁皮柜上一拍，惊得柜顶的玻璃板哐当作响，"；黄立栋这王八蛋，把长丰市大小批发商都收买了。"；
正在打算盘对账的王雪芬停下动作，算盘珠子还悬在食指间，蓝布衫口袋里别着英雄钢笔："；黄立栋？那个倒卖钢材起家的？"；
"；不止。"；陈光抽出泛黄的照片，照片上黄立栋站在一个展会上剪彩，"；他让混混往咱们运菜车上泼粪，还威胁批发商——"；他模仿着混混的腔调，"；敢跟征峰超市合作，让你全家喝西北风去！"；
张峰突然起身，藤椅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到窗前，国营商店的扩音器正在播放《在希望的田野上》。楼下传来"；叮铃"；一声，是送货员骑着"；凤凰"；自行车穿过院子的声响。
"；加价20%？"；张峰的声音混着扩音器的电流声，"；他倒是会算账。"；
"；是敲骨吸髓。"；陈光从军装内袋掏出微型录音机，磁带转动时发出沙沙声，"；昨天我在黄立栋的夜总会厕所偷录的——"；录音里传来玻璃杯碎裂声，"；张峰那小子要是识相，就把这个超市店铺让出来。不然……"；
王雪芬的算盘珠子突然崩落一颗，在水泥地上滴溜溜打转。她弯腰去捡时，看见照片里黄立栋的皮鞋尖上沾着泥，那是建筑工地的红胶泥。
"；通知各批发商，明天开定价会。"；张峰转身时，墙上的"；文明经商"；奖状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另外，把去年黄立栋倒卖计划外钢材的证据找出来。"；
陈光将黄立栋的"；罪证"；用毛笔写在毛边纸上，墨迹未干就被挂在了石灰墙上。
"；这是讹诈！"；采购员小赵攥着搪瓷缸子，缸体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咱们给菜农的收购价比国营商店高两分钱，现在他们反而卡咱们脖子？"；
"；不是卡脖子，是要命。"；张峰用铅笔在进货单上划勾，铅笔芯断在"；白萝卜"；一栏，"；通知运输队，改走北郊国道。还有——"；他抬头看向王雪芬，"；把账上的备用金全提出来。"；
王雪芬睁大了双眼："；要动那笔给职工发福利的钱？"；
"；发大米。"；张峰在便笺上写下一串数字，"；去粮食局批200袋面粉，50袋大米。包装上印'；征峰超市惠民行动'；。"；
"；这是要……"；
"；我要让长丰市民看看，谁才是真正在做实事。"；张峰撕下便笺，纸边在粗糙的指腹裂开毛边，"；另外，通知所有准备上岗的店员，开业以后穿新发的蓝布工装。"；
深夜的运输队大院，五辆"；解放"；牌卡车蒙着帆布。张峰正用钢丝加固车棚，陈光突然拽住他胳膊："；峰哥，后面！"；
月光下，三个黑影正往卡车轮胎上插铁钉。张峰抄起门卫的橡胶棍，橡胶与铁钉相撞迸出火花。黑影转身就跑，其中一人跑掉一只布鞋，露出脚上的"；人字"；牌尼龙袜。
"；黄立栋的夜总会！"；陈光举着手电筒追出去，光束扫过墙角的"；计划生育"；标语，"；那袜子是他手下马仔的标配！"；
警笛声划破夜空时，张峰正用搪瓷缸子泡面。派出所的老周裹着军大衣进来，警徽在灯泡下反光："；人跑了，不过我们在现场找到这个——"；他摊开掌心，半截带血的铁钉上刻着"；长丰建工"；字样。
清晨的菜市场飘着鱼腥味，黄立栋的奔驰轿车堵住了征峰超市的运货通道。这位暴发户的金戒指在晨光里晃得人眼疼。
"；张总，早啊。"；他弹着雪茄灰，烟灰落在张峰的蓝布工装前襟，"；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峰从帆布包里掏出现金，百元大钞在晨风里拍打出闷响："；这是你这个月第三次派人砸我们的仓库。"；他把钞票拍在奔驰引擎盖上，"；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损坏公私财物要照价赔偿。"；
黄立栋突然扯开衬衫领口，露出胸前的金链子，凶神恶煞："；知道老子这条链子多粗吗？能勒死十个你！"；
"；知道1983年严打吗？"；张峰突然逼近，蓝布工装上的"；征峰超市"；徽章硌在黄立栋的丝绸衬衫上，"；倒卖计划外物资、雇凶滋事，够判几次？"；
张峰将档案袋甩在黄立栋身上。泛黄的检测报告里，某工地的钢筋拉伸强度值比国标低了40%。
"；黄老板用劣质建材盖的房子，住进去会不会半夜塌了？"；
黄立栋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身后的打手刚要上前，被张峰突然亮出的录音笔喝止。笔身转动间，昨晚仓库袭击的现场录音清晰传来："；把冷链车轮胎都扎了，告诉兄弟们，见征峰的车就砸！"；
"；张峰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黄立栋突然暴怒。
张峰笑了："；黄老板，你恐怕不知道，你名下三个工地的水泥罐车，昨晚全在城东空转烧油。"；他按下录音笔播放键，发动机空转的轰鸣声中，夹杂着工人抱怨"；又他妈让造假考勤"；的嘟囔。
"；你……"；黄立栋踉跄着扶住门框，"；咱们各退一步，地皮的事……"；
"；不必了。"；张峰转身走向晨光，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从今天起，征峰超市的生鲜区只接受国家标准以上的供应商。黄老板要是对物流枢纽感兴趣，欢迎参加下周的招标会——当然，前提是贵司能通过资质审查。"；
王雪芬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举着算盘高喊："；上月钢铁指标批文在我这儿！黄老板要不要看看公章？"；
人群突然骚动，几个穿工商制服的人拨开人群。黄立栋的司机突然发动奔驰，车轮碾过散落的钞票，百元大钞像落叶般飘进臭水沟。
这天，"；峰哥，钢铁公司来电。"；陈光把红色电话机递过来，听筒上还缠着白胶布，"；说黄立栋的钢材指标被收回了。"；
张峰在进货单上记下数字，铅笔芯在"；大白菜"；一栏留下淡淡划痕。窗外，穿蓝布工装的小伙计正往卡车上搬面粉，包装袋上的"；惠民行动"；字样沾着雪粒，像撒了一地的白芝麻。
"；让运输队去火车站接货。"；他在便笺上写下"；云南苹果20吨"；，"；还有，通知会计室——"；他抬头看向王雪芬，"；把退休职工的福利钱补回去。"；
王雪芬的算盘珠子突然崩落一颗，滴溜溜滚到张峰脚边。他弯腰去捡时，听见扩音器里传来《春天的故事》前奏。
雪中的菜市场依然人声鼎沸，老人们的菜篮里盛着青翠欲滴的小白菜，那沙沙的响动听起来，竟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