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要覆灭整个许都的雷云一点点压下，柳恬转身，想也不想的朝着曦月的院子跑去。
“娘子！”她高声道。
承诺她的那个愿望，本想着留作它用的，可如果整个许都的人包括自己都没了，她的那个愿望自然也就没用了。
她刚想要开口说出自己的愿望，一阵微风传来，送来了一道轻轻的叹息声。
随着那道微不可察的叹息声响起，已经来到许多房屋顶上的雷云忽然散去，重新露出温暖的阳光，仿佛刚刚那要覆灭许都的雷云只是所有人的一场幻觉。
李典目光透过柳府大门往里看去，刚刚他也是听到了那声轻叹。
如同神明的悲悯。
柳恬抬眸，看着恢复正常的天空，朝着曦月所在的院子方向遥遥一拜。
李典上前几步，朝着柳恬抱拳道：“柳娘子，我有些话想要问你，不知可否方便？”
他突然如此有礼，甚至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柳恬就知道柳府这一劫应当是过去了。
李典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留下一小队人马守在柳府外，剩下的人随着他赶了回去。
不止曹操，所有的文武大臣全都望着那突然消散的雷云，一个个眸中浮现出疑色。
反应最快的是曹操，他立即开口吩咐道：“来人，立即去柳府查看曼成情况！”
徐晃主动请命。
曹操迟疑了下，点头同意了下来，再三叮嘱道：“务必小心，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徐晃重重点头。
已快到午时，哪怕腹中已饥肠辘辘，但却没人敢动。
没多久，李典与徐晃一同走了进来。
见到安然无恙的两人，曹操面无表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柳府那边发生了何事？”曹操开口询问。
李典目光扫过在场的大臣，以及高坐上首的天子刘协，没有言语。
神明一事太过重大，这些跟丞相不是一条心的人，自然不能轻易让他们知晓。
见他这副模样，曹操立即明白过来，目光转向刘协：“陛下，时辰不早了，退朝让大人们都回去歇息吧。”
刘协心中不满，却也只能勉强笑道：“都听丞相的。”
目光落在早就晕过去的柳瑜身上，到底还是替他又说了句：“柳大人为大汉忠心耿耿几十年，还望丞相能放他一马。”
曹操嗯了一声：“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听不听得进去，会不会照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到所有人离开，曹操正要吩咐人将柳瑜给拖出去，李典突然开口道：“丞相，柳大人先安排个地方休息会吧？”
曹操一顿，随后想都不想的答应下来。
李典从不会多嘴干预他的决定，眼下却突然开口，显然是柳府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所有人离开，在场的除了曹操和李典，就是被单独留下的荀彧。
曹操的事情几乎从不瞒着荀彧。
“说吧，发生了何事。”
李典当即将从柳恬那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最后又说了柳府门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最开始曹操还神色平静，对于柳府中来了位贵客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直到连续几次唤那位贵客的名讳，招来苍天警告，这才坐直了身体，神色严肃地看着李典，却没有吭声。
换做别人这样说，曹操会觉得对方是在把自己当傻子糊弄。
可说话的是李典，他知道李典的为人，再加上刚刚的几次天象也都对上了，曹操坐在位置上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的有神明出现，那自己挟天子一事，神明会如何看待？
都说君权神授，他以前从不信这个。
但眼下大汉摇摇欲坠，神明却在这个时候出现……
曹操只觉自己的头疼又犯了。
见他揉着脑袋，荀彧立即猜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开口道：“丞相，不论神明为何而来，我们都要立即前去迎接，以示恭敬。且严加把守城门，以防孙刘两家的耳目得到消息将此事给传了回去。”
此事曹操如何不知。
他挥了挥手：“你先去准备，我随后就来。”
荀彧动作顿了下，躬身退了出去。
确定人已经离开后，曹操神色认真地看着李典：“从今日起，你负责随身保护天子安全，不许任何人，任何流言传到他的耳中，知道了吗？”
对上他的眼睛，李典立即明白过来，这句话是在针对荀彧。
荀彧虽为丞相各种出谋划策，为其心腹。但他是汉臣，心中到底是向着汉室。
如果有一天，丞相真的自己称了天子，荀彧绝对会是第一个跟丞相翻脸决裂的。
此时出现神明，荀彧很可能会将这一消息告知天子，让天子想办法接近神明，光复汉室。
“末将明白！”
曹操起身朝着外面走去，李典这人脑子聪明，忠诚稳重，此事交给他再放心不过。
踏出殿门时，他朝着一旁吩咐道：“照顾好柳大人，待他醒后，将他送回府中。”
柳恬在目送李典走后，就知要不了多久，丞相估计就会到来。
立即命仆人将府中四处收拾妥当，自己则亲自去了曦月所在的院子里请罪。
她擅自将对方的消息说了出去，想来对方是会介意的。
“未经允许，便将娘子一事说了出去，还请娘子责罚。”
她刚要跪下，一道清风拂来，阻止了她的动作。
窗子打开，露出了坐在窗后的曦月。
“我若不允，你方才是说不出话的。”她轻声开口。
柳恬心中一惊。
很快反应过来，她并没有否认自己关于她是神明的猜测，也就是说……
她真的是神。
“你的愿望，可想好了？”
柳恬抿了抿唇，垂眸道：“请您恕罪，这个愿望，可否留着让小女日后再提？”
曦月微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瞬间将她看透：“若想到了，砸碎此牌即可。”
一枚小小的玉牌飞到了柳恬面前。
哪怕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可亲眼看到这物件飞来的神仙手段，她还是不免惊了下。
“多谢娘子。”她行了个大礼。
她有愿望。
身为汉臣之后，她希望曹操倒台，汉室兴复。
但也知道，曹操手中的那些兵将，只服曹操。即使曹操不在，也不是天子能够收服和所用的。
没了曹操，还会有别人。
她还有身为女子，自己私心里的愿望。
那就是女子也能够当官一展抱负，而不是有点聪慧，只会被男人感慨可惜不是男儿。
她不想再听到父亲口中的那句“可惜你是个女儿”。
但这个愿望，在柳家几十条性命面前，却不能提出来。
曹操此人，心狠手辣，阴晴不定。
她若是将愿望在此时说出来，那神与柳家就再没了关系。
即使女子能够像男子一般踏入朝堂，可在这个乱世，在这个全是男子的朝堂和天下，女子真的能有发言权吗？
而不是时间久了，被一个个排挤出去？
而她和柳家上下，真的能看到那一天吗？
让女子站出来与男子分权，她这个提出者，会有好下场吗？
她有自知之明，对神只有些许的相帮之恩，一个愿望足以还清。
她不认为之后遇到什么事，神还会站出来帮她。
在这个今天你强大，明天他强大的乱世，柳家想要自保，想要安然无恙，那就只能与神明搭上关系。
那个愿望，就是最好的桥梁。
谁也不敢动柳家，都会掂量着神明允诺给她的这个愿望。
愿望，是柳家的保命符。
想到自己的父亲，柳恬大着胆子道：“敢问娘子，若我的愿望是杀尽天下反贼，兴复汉室，您会答应吗？”
没有完全挑破那层纸，她就继续称呼娘子，左右对方也没有表示不妥。
曦月摇头，并未言语。
刚来呢，她还没具体打算，自然不能先将话给说出来。
柳恬唇角扬起：“多谢娘子答复。”
察觉到曹操的队伍快要接近柳府，曦月开口：“那就，有缘再见。”
听到这话的柳恬顾不得其它，赶忙抬头，就见她身影化作无数光点消失。
站在云层上，看着下方快速下马车朝着柳府走去的曹操，曦月转身随意选了个方向而去。
不用想都知道，曹操肯定会隐瞒神出现的消息，她又怎么能如他所愿呢。
至于见曹操？他有心的话，早晚都会见到的。
经历了这么多世界，太长的时间，对于这些历史人物，她已经没了曾经的那么期待。
只记得初中看三国时，还挺喜欢曹操的。
现在回忆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了。
曹操一边走，一边整理着因刚刚坐在马车中而有些皱的衣袖。
荀彧跟在他的身边。
脚步忽然一顿，曹操开口道：“面见神明，是否需要先沐浴焚香？”
他不太喜欢那些文绉绉的规矩，也没人能要求得了他，谁让他拳头最大。
但眼下出了个拳头比他还大的存在，他自然是要事事小心注意了。
他这个人，还得顾忌着天下人的眼光和文人们的口诛笔伐。但神明的话，是所有人都得顾忌着她。
自然也包括了他。
荀彧愣了下，难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毕竟面见神明这种事，他也没经验啊，更没有先例可以让他查看的。
“罢了，心诚就好，想来神明也不会在意这些。”曹操开口。
片刻后，看着正仔细净手和净面的曹操，荀彧垂眸不语。
曹操扭头看了眼荀彧，忽然道：“文若也来洗洗吧。”
荀彧想都不想的道：“神明岂会见我这种小人物，还是丞相去吧。”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曹操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明怎可屈居在这柳府，文若先去安排吧。”
不论神明愿不愿意走，他们态度总得摆出来。
“是。”荀彧转身离开。
曹操抬步就走，没多久就碰到收到消息赶来的柳恬。
“见过丞相。”通过他的外貌与衣着，柳恬立即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曹操停下脚步：“柳娘子？”
柳恬轻轻颔首。
“不知那位……”曹操想了想，开口道：“那位贵客住在何处？劳烦柳娘子去禀报一声，就说曹操求见。”
他做足了姿态和放低语气，让柳恬想到了大街小巷传闻中曹丞相遇见贤才时的态度。
“启禀丞相，那位娘子已经离去了。”柳恬对外依旧没改对曦月的称呼。
神没有介意她这样称呼，她自然是要利用起来的。
有时不要小看一个称呼的影响力。
也不要说什么这样是有心机，是算计。
在这个乱世，没点心眼和算计，只会死的快。
曹操立即注意到了她对神的称呼。
看来这位柳家娘子与神的关系还算不错。
“她可有说要去哪？”曹操追问。
虽然他不太喜欢有神明突然出现，压在自己头上，但他更怕神会出现在孙刘那边。
他当初特意赶去洛阳在袁绍等人之前带走天子，为的就是好挟天子以令诸侯，任何决定都可以天子的名义发号施令。
但在神面前，天子不值一提。
柳恬摇头：“不敢过问娘子行踪。”
曹操一想也是，换做是他，估计也是不会轻易开口问的。
人做事会有很多顾忌，神不会。
目光落在面色镇定从容的柳恬身上，曹操忽然道：“贵客可曾留下什么东西，或是什么话？”
柳恬摇头：“不曾。”
曹操脸上露出失望，随后神色凌厉的看着她：“你是如何遇到这位贵客的？”
柳恬心一提，老老实实的将那晚的事情说了出来，只不过隐去了自己将神带回府中，最开始是出于对方可能是落难的汉臣之后这个心思。
她只说见一个女子大晚上晕倒在路上心有不忍，这才将人带回府的。
说完后忽然愣住，想到了什么。
曹操也想到了那晚的天降异象，那道照亮所过之处大地的白光。
如今想来，应该就是神明降世所产生的异象了。
他转身欲走，柳恬忽然道：“丞相。”
眸中的冷色在回头的瞬间消失，曹操笑道：“何事？”
看着极为好说话。
“娘子走前，允我一愿。”她一字一句的开口，目光直直地盯着曹操，没有丝毫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