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在大不里士市郊的火车站前会合。
张莲旭和程丽敏都是聪明女子，早就换上了伪装，带上了头巾、穿上了宽松的罩袍，若不是她们招手呼唤，孙必振他们还真没认出来。
程丽敏搞到了许多万宝路，还有两瓶葡萄酒，但酒在伊朗是违禁品，程丽敏只能把酒装在包包里背在身上，看来她不会用魔术口袋。
事实上，魔术口袋绝不是一般法术，普通人根本学不来，就连很多大祭司都学不会，只有李世界这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的大牛才一教就成，也只有孙必振这种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的愣头青才一学就会。
张莲旭就站在程丽敏身旁，虽然裹着头巾，围着面纱，明眼人仍能一眼看出她在生气。
果然，王不佞一到，张莲旭指着程丽敏背上的包包开始数落他：
“看看你干的好事！把我们的高材生都带坏了！知不知道酒在伊朗是违禁品！背着这两瓶酒，连安检都过不去。”
王不佞一耸肩，“抱歉，我还真不知道，但小丽你也是能耐大啊，连酒都能搞来，不愧是煮的大祭司。”
张莲旭不满道：“哼，别岔开话题，要不是你提了一嘴，程丽敏博士会犯这种错误吗？”
“害，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订的是几点的车票？”
“晚上九点。”
“那还早着呢！我们找家人少的饭店，要个包房，悄悄滴进村打枪滴不要，两瓶酒很快就解决啦！也不用一直背着，可以大大方方过安检了。”
孙必振本想说“酒可以放在我的魔术口袋里”，但一听要安检，他又没有自信，殊不知魔术口袋里的东西是安检查不到的；他转念一想，大家喝点酒，活跃活跃气氛，顺便把违禁品消耗掉，不失为一种很好的解决办法，所以就没说话。
程丽敏自然是支持王不佞的，孙露红则是对吃的喝的来者不拒，至于召潮司，她看孙必振的脸色，看出孙必振赞成王不佞，因此也赞成。
张莲旭是唯一的反对者，奈何她是少数派，只能闷闷不乐地服从安排。
于是，六人就近找了一家餐馆，要了一家小包厢，通过指指点点的方式点了菜，随后躲进包厢，等菜上齐后，帘子一拉（包厢没有门，用一张帘子将包厢和外界隔开），掏出葡萄酒，推杯换盏地饮了起来。
在场的六人当中，四个是大祭司，喝凡人的酒有如喝水，毫无醉意。
反倒是提议喝酒的王不佞和反对者张莲旭，前者喝的最多，后者喝的最少，但都喝的面红耳赤，看来二者酒量——和大祭司相比——都不怎么样。
王不佞原本话多嘴碎，一喝酒，话反而少了；但王不佞少说的话，却从张莲旭嘴里冒了出来，原来二者恰恰是两个极端：王不佞一喝酒就不会说话了，张莲旭反而是一喝酒就止不住地说话。
张莲旭红着脸，指着一言不发的王不佞，脸上挂着微妙的笑：“欸，我跟你们讲，在武神祠，这矬子其实比李德来得早。”
王不佞腼腆的一笑，看来是默认了张莲旭的话。
“我认识他早于李德，按理说，这家伙才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可谁叫他入门时跟的是李林呢？李林那老东西，别看是个德国鬼子，思想封建的很！不姓李的人只能当他外门弟子，在门内不算数的！王不佞跟他五年，到头来还是个外门弟子。”
张莲旭越说越来劲，丝毫不顾程丽敏一脸不悦地看着她，她兴许是说得多了，有些费唾沫，便抓起酒杯痛饮，这下喝的更多了，话也更密了。
“反倒是李德聪明，他原本不姓李，为了入李林的法门，硬是改姓李了，还顺带把自己的妹妹捎带着拉了进来，也改姓李，这才成了大师兄。”
说着，一指脸红不语的王不佞，“这家伙不知道咋想的，转而投到王苏丹门下，做了个‘大二师兄’。
这一跳槽，就停不下来了，不但往武神祠的大祭司门下跳，甚至往兄弟会的大祭司那边硬靠，他有个哥哥在圣马克沁门下当门徒，跑到人家门下待了十几二十个月，期间听说圣马克沁有个女儿叫圣刘易斯，他就舔着脸去追人家，结果心不诚被人家看穿了，挨了好一通揍，王苏丹亲自上门给人家赔礼道歉，还给圣刘易斯送了个当时很流行的电动毛绒猴子！
他曾经也到过析构司门下，想学白门术，被我师傅捉弄了一番赶走了，两年前又去阿美莉卡，跑到酸肠司门下学氟酸术，也不知学没学成！哈哈哈！”
听到王不佞的黑历史，孙必振有些尴尬，王不佞毕竟是他师兄，张莲旭当着人家女朋友的面损人家，属实不太礼貌，可见确实是喝多了。
程丽敏的脸已经开始往外冒黑炁，显然是生气了，孙必振想要制止张莲旭，便陪笑道：
“师姐，别说了，菜都凉了，吃菜吃菜……”
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红米饭和烤羊肋排，隔着桌子抓起一块羊排，递给了张莲旭，想借此堵上她的嘴。
“多谢你，师弟，你比这矬子体贴多了！当初他来我师父这边时，张可薇估计嫌他个子矮，不肯带他；张可菿是死人，没有炁，不能教他；因此便由我这个大师兄来带。
结果呢，我教他开迭代之门，他把胳膊扭断了；我教他学‘笤帚’，他把衣带全扯烂了也学不会；一看这家伙嬉皮笑脸的，显然是故意的，我急了，问他到底想学什么，这家伙说想学白门术！哈哈哈哈……最后果然叫我师父赶走了，白门术连我都没学到，哪轮得到你！”
张莲旭说张可薇嫌王不佞个子矮，多半是以己度人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握着羊排猛啃，看来区区一块羊排堵不住她的嘴。
孙必振叹了口气，他已经尽力了，可惜拦不住张莲旭硬是要说。
“王苏丹门下本来人少，内门弟子更是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除了这厮，就只有水螈和羊巴那两个夯货，他跳槽一走，王苏丹手底下连个人模人样的家伙都没了，王苏丹只能把事情交给羊巴去做。
羊巴本来就粗鄙，王不佞一走，活计都落到了它身上，羊巴因此更加暴躁了。我看，王不佞要是遇上羊巴，肯定要被它胖揍一顿！”
说着说着，孙必振突然注意到张莲旭面色不对，预感到她要吐，眼疾手快地抓起餐桌上一条垫手的帕子，冲上去捂住了张莲旭的嘴。
果然，张莲旭“唔”地一声吐了出来，幸好孙必振捂住了她的嘴，污物含在了嘴里，没有吐到桌上。
包厢里没有痰盂，也没有垃圾桶，孙必振火急火燎地架着张莲旭奔到包厢外，在一处洗手池附近松开手，让张莲旭吐，又轻轻拍着她的背。
店老板揣着手凑了上来，用波斯语说这些什么，孙必振听不懂，担心店主看出张莲旭喝了酒，赶忙打开水龙头冲掉张莲旭的呕吐物。
“Sorry, sorry…”孙必振冲店老板赔笑道，对方没有多说什么，惴惴不安地走开了。
张莲旭吐完仍不见清醒，话也不说了，苦着脸看向地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孙必振把她搀扶进包厢，也没心情吃饭了，扶着张莲旭坐回原位，扭头看向召潮司和孙露红，她俩倒是吃的很欢，不用担心这桌好菜会浪费。
再看程丽敏，她从随身挎着的包包里取出一包维维豆奶，用热水冲开喂给王不佞喝，估计是替王不佞解酒；或许是不满张莲旭揭王不佞的短，她瞥了张莲旭一眼，没有主动给张莲旭分豆奶，孙必振也不好意思替张莲旭要，只能喂张莲旭喝了许多热水。
饭菜基本上是召潮司和孙露红解决掉的，剩下的酒也被她们喝了个干净，孙必振把酒瓶装进魔术口袋，盘算着该结账了，却发现结账的任务落到了自己身上：王不佞和张莲旭都喝多了，没法和店主交涉；程丽敏要照顾王不佞，腾不出手；结果只能由孙必振去结账，真是愁煞人也。
孙必振用头巾护住脸，以免店主看到他心虚的表情，他本担心店主不肯收通行金箔，却没想到店主干脆不肯收钱。
“why?”孙必振问。
店主用蹩脚的英语解释，再由孙露红翻译给孙必振，大概意思是客人一定吃了不合适的东西，这才身体抱恙，店家不收钱，希望孙必振原谅。
看来店主不知道他们喝了酒，反倒以为是饭菜不合口味，孙必振松了口气，转念一想，觉得店主真是个好人，于是把两块通行金箔塞给了店主。
“孙露红，你告诉他，饭菜没问题，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了。”
店主其实也不精通英文，听完孙露红的翻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看孙必振塞给他的金箔，还以为这是什么纪念品，也没多想，直接塞进了柜台抽屉。
吃完饭时间尚早，但两名同伴喝醉了，无处休息，孙必振和召潮司一合计，索性带着行李物品直奔火车站，在火车站里休息，既安全又方便。
可惜，等进了火车站，孙必振才发现伊朗的火车站候车区是男女分开的，六人没办法待在一起，只能嘱托召潮司和孙露红照顾好张莲旭，由自己带着王不佞候车。
所幸伊朗火车站的安检不似申国那样严格，孙必振扶着醉醺醺的王不佞混进了候车区，把他扶到了座位上。
望着候车区里不多的几人，孙必振松了口气，大不里士前往边境拉齐的人并不多，等过了霍伊（一个站点）人只会更少，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孙必振看向王不佞，王不佞虽然喝了维维豆奶，清醒了些，但还是不想说话，估计是被张莲旭揭露黑历史给整伤心了。
“你还好吗，师兄？”孙必振关切地问。
王不佞用游丝般的声音回答道：“少说话，火车站人多眼杂，说中文容易引起关注。”
原来王不佞不是自闭了，而是出于安全考虑不愿说话，这下孙必振放心了，靠在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反正他是个瞎子，睁不睁眼都是一样。
火车按时进站了，孙必振和王不佞顺利登车，到了火车上，一行六人重新坐在了一起：伊朗的火车和申国的火车很像，也是六人一组的对坐式布局，六个座位算作一组，面对面的座位之间横着一只可折叠的小桌板。
六人坐在了同一组，令人惊喜的是，乘晚班列车的人出奇的少，这节车厢更是只有他们六个人，因此可以放心大胆地说话。
孙必振和召潮司、孙露红坐在一侧，其余三人坐在另外一侧；为了把男友跟张莲旭隔开，程丽敏坐在了张莲旭和王不佞中间，面无表情。
孙必振本想靠窗坐，但孙露红先抢占了靠窗的位置；他于是想坐中间，但一对上程丽敏面无表情却蕴含怨念的脸，他就心里发毛，只好让召潮司坐在中间，自己坐在了靠外的一侧，正对着张莲旭。
在车站里休息了许久，张莲旭和王不佞已经清醒了，张莲旭望着孙必振，眼神里略微含着歉意。
“实在不好意思，师弟，我这人沾酒就醉，以后再不喝了。”
“没关系。”
“对了，你是怎么结账的？我换来的外汇在口袋里，你自己取出来付的钱吗？”
“那倒没有，我直接给了老板两张通行金箔。”
张莲旭大惊失色：“什么！？你把通行金箔花出去了？”
“通行金箔，不就是用来花的吗？”孙必振问。
“除了吃饭这次，你还花过几次？”
“再就是买衣服的时候花了一次……当时人家不肯收，是师兄施法，对方才收的，我以为没事呢。”
“蠢货！！真是蠢的离谱！！”张莲旭指指孙必振，又指指王不佞，“还有你！他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吗！通行金箔怎么能给凡人呢！你当伊朗没有猎巫人吗！？”
“欸，别误会，我可没坏了规矩。”
王不佞朝孙必振摊开手，手心里赫然是一块通行金箔。
孙必振接过，发现这正是他付给衣店老板的那块，纳闷道：“怎么回事？”
王不佞耸耸肩，“师弟，可不是我昧你的钱，实在是通行金箔不能给凡人看到，为了不让你良心不安，我施法时连你一起哄了，你看到老板收了金箔，其实他没收，我收着呢。”
孙必振自知做了蠢事，忙问：“为什么不能给凡人看到啊？”
张莲旭面色严峻道：“黄金这种东西到不稀奇，但通行金箔是规格一致、花纹一致、只在密教信徒间流通的等价物，想要用它消费，要么和同道中人做生意，要么拿去换外汇，再用外汇交易，绝不能直接给凡人！猎巫人可不是只有申国有，要知道欧洲才是猎巫的发源地，伊朗也有自己的猎巫人！
唉，算了，事到如今也怨不得你，谁能料到你连密教中的常识也一概不知呢？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不知道伊朗也有调查员的。”孙必振哭丧着脸道。
“不是调查员，伊朗不管猎巫人叫调查员，也不叫侦探或者探子，而是管他们叫‘密教警察’。他们的标志特征是一身深青色的罩袍，脖子上挂着护符，身上往往藏着银质武器，唉，真不希望遇到这帮家伙，语言不通，想讲道理都没办法……”
说完，张莲旭无奈地摇了摇头，反过来劝孙必振道：“你也别多想了，我们未必真那么倒霉，花了两块金箔就遇上猎巫人，还是好好休息吧，到站还要五六个小时。”
孙必振感激地看了张莲旭一眼，和召潮司靠在一起，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