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但现在他的确很想喝酒。修复器修复的手臂还在微微发抖,阿米娅也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
“为什么,苏言?你明明没必要独自面对这一切,这一切本应该是我该面对的。”
博士缓缓开口,询问坐在不远处的苏言。他早就明白,这位挚友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他却为这个世界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在他从苏言记忆看到的那个比现在悲痛的更多的故事,他说不出话,因为那是他自己一人背负世界的故事,而现在,苏言用自己,成全了大家。
“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同病相怜?”
博士拿起苏言递给他的酒壶,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让他觉得苦涩。
“博士,我在这个世界上,做了很多,对吧?峘形山,终末地,文明计划,包括.....无归者。”
博士的手顿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酒壶。
“你,已经开始了,对吗?”
苏言抬头望向天空,无奈笑了笑
“如果没记错时间,现在第一军团已经和降临者交手了。”
博士沉默片刻,而后开口
“为什么要留下?你明明有离开的机会。”
博士低声问,声音像是被火光压在了夜色下,几乎要被风吹散。
苏言没有立刻答话。他坐在不远处的岩石上,头低垂着,似乎在看脚下那些被沙砾掩埋的旧符文,又仿佛在避开博士的眼神。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因为我若不留下,‘无归者’就无法启动。”
博士的呼吸一顿。
“你不是说‘无归者计划’已经完成了吗?”
“完成了。”苏言轻轻点头,“但只是前半部分。那只是一个框架,一个能引导后人、为文明延续留下可能的系统。”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罕见地直视博士。
“可它,无法自我守护。”
“降临者不是你能想象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是机械,也不是生物,是概念,是‘必然毁灭’的投影。你以为靠一堆武装程序、几组自律AI就能挡住它们吗?”
“它们会碾碎一切。你需要一个人——一个活着的、能够判断、能主动、能牺牲的‘人’,留在无归者核心,亲手拖住它们。”
博士瞳孔微颤,几乎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你就是那道门?”
“门后,是你们的未来。门前,是降临者的战场。”苏言淡淡地说,“我,是最后一把插在门上的锁。”
风吹得火光有些倾斜,把他整个人都染上了斑驳的红光。那道残破斗篷随风拂动,他却像一座从古至今就站在那里、从未挪动过的碑。
“苏言……”
博士声音颤抖了一下,“你早就知道你走不了,对吗?你从计划开始那一刻就清楚了。”
“从启动那台终末核心的瞬间,我就知道。”苏言低声说,“不是我选择留下,是这条路,只允许我一个人走到底。”
他顿了顿,眼神投向远方荒原尽头——那里,第一军团还在与降临者交锋,那是他设计的第一层缓冲,但他知道,那不过是砂土中的第一道壕沟。
终究,真正要站在最末端——
是他。
“我知道你不甘心。”苏言收回目光,轻声道,“但你应该明白,我们这种人……不可能一起到最后。”
“你想拯救世界,我也想。但我知道,要是所有人都跑去拯救,就没人替他们——”他看了看沉睡的阿米娅,“活下来。”
博士低头,酒壶在手中沉重得像一块石。
他试图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所谓‘无归者’计划的名字,本就不是献给未来的,而是为那些无法回归之人铸的碑铭。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苏言笑了,笑得疲惫而宁静。
“说出来你们就会想办法带我走。”
“那我就会心软。”
“那这个世界……就真的没希望了。”
火光下,他轻轻闭上眼,像是在听某种遥远的声音。博士不知道他听见了什么,只知道,在这一刻,他终于真正理解了这个挚友的孤独。
不是战斗中的孤独,不是决策上的孤独——
而是,他一个人站在世界的终点,回头看着所有人离开的孤独。
“博士。”
苏言缓缓站起身,语气轻,却如碑石压顶。
“答应我一件事。”
博士抬头,看着他,眼中已经有了湿意。
“以后别说什么‘你来承担本该我面对的一切’这种话了。”
“你面对不了。”
“也轮不到你。”
那一刻,博士想起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苏言的记忆——那个站在烈焰和废墟之中的男人,背后是整个世界的残骸,眼中却只有那一线尚未熄灭的火光。
现在他才懂,那不是希望。
那是余烬。
他留下了自己,成了火种下的黑土。
给别人一个春天。
“所以,好好活下去,说不定未来,我们还会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再见。”
苏言走出洞穴,一架飞行器已经在洞口等了许久,博士抱着阿米娅,看着苏言登上飞行器,而后飞向太空,前往终点。
博士抬起左手,那个酒壶还在他手上,他打开瓶口,将酒水洒在大地上。
“祝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