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闻言,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楚若涵一把扶住她,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你再看一遍。”
老大夫不耐烦地摆摆手:“看一百遍也是一样。这孩子底子太亏,又是风寒入体,拖得太久,五脏六腑都坏了。老夫也无能为力。”
顾君泽一直没有说话。
他抱着孩子,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大夫。
他什么也没做,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可那老大夫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额头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平静得像一口深井,越让人觉得身在地狱!
老大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后脑,双腿都有些发软。
“我夫人,让你再看一遍。”顾君泽终于开口。
“我……我……”老大夫嘴唇哆嗦着,迎着那道目光,再也撑不住,声音都变了调,“我说,我说实话!”
他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生怕会被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位爷,这孩子的病根,是长年累月的吃不饱饭,身子早就亏空了。”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又没钱用好药,吃的都是些发了霉的陈药渣子,这才把小病拖成了大病!”
老大夫深吸一口气,“现在……现在是神仙也难救了!”
“发了霉的药渣子?”楚若涵皱眉。
“是……是啊。”老大夫快要哭了,“这城里的药材生意,都是我们百草堂说了算。”
“好药都贵得很,那些穷鬼哪里买得起。我们东家……东家就把那些快要报废的药材,便宜卖给他们……”
“你们东家是谁?”顾君泽问道。
“就是……我们东家姓林,城里生意大多都是我们东家的,就连锦绣阁也是我们家的产业……”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压榨织工,垄断布料,再用劣质药材收割他们最后的救命钱。
这哪里是生意,这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
楚若涵心中怒火翻腾,刚要开口,却被顾君泽摁住手。
顾君泽声音里没有半点波澜,“开药。用最好的药,拣最贵的用。银子,我付。”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分量不轻的金元宝,随手扔在了柜台上。
金子落下的声音,清脆又沉重,砸得那大夫和满堂的伙计,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这夫妻二人衣着普通不手,竟如此阔绰,想来是低调,不想招摇。
得了吩咐,大夫再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开了方子,指挥着伙计去抓城里最好的药材。
她想起了楚家的商会,自家人用着方便些。
“锦官城里,可有一家姓楚的商铺?”
她拉住一个刚从药铺出来的路人问道。
那路人打量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姓楚的?早关门大吉了。前两年,知府大人说外来的商户扰乱市场,把他们全赶出去了。”
“现在这城里,除了锦绣阁,就没别家大商号了。”
楚若涵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本以为,可以动用楚家的力量,为孙婆婆这些人寻一条生路。
却没想到,楚家的根,早就在这里被人连根拔起了。
驱逐外来商会,独霸市场,官商勾结。
这位锦官城的知府大人,好大的手笔。
顾君泽抱着孩子,转身走出百草堂,目光扫过长街。
街上有巡逻的“城卫”,穿着统一的号服,手里提着棍棒,走起路来吊儿郎当。
可顾君泽却看得分明,那些人步履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分明都是练家子。
而且,从进城到现在,他没有看到一个穿着东晋军服的兵卒。
一座繁华重镇,城防竟是如此模样。
楚若涵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明白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凝重的神色。
天高皇帝远。
这位锦官城知府,怕不是在这里,当起了他的土皇帝。
他们本是出来游玩,却不曾想,一头撞进了一张腐败的巨网之中。
二人决定暂留锦官城。
顾君泽没在城中最好的地段招摇,反而在城南靠近郊野的地方,寻了一处二进的清静院落。
院子不大,胜在清净。
他直接用一锭金子,向牙行买下了院子,连地契都一并拿了过来。
孙婆婆和小孙子被安顿在最里头的跨院。
新的被褥,干净的衣裳,还有专门请来的大夫,每日三次过来看诊,汤药不断。
夜深了。
城南的别院里,楚若涵吹熄了多余的灯烛,只留了桌上一盏。
她看着窗外墨色的竹影,心里堵得慌。
“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天高皇帝远,这里就是他们的天下。”顾君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他已经换下白日的布衣,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整个人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利剑,锋芒内敛。
“我要出去一趟。”
楚若涵回过头:“去林府?”
“先去锦绣阁看看。”顾君泽道。
他没多说,身影一晃,便融入了窗外的夜色,悄无声息,仿佛从未出现过。
锦绣阁的后院,几个护院昏昏欲睡地打着哈欠。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墙头,落地无声。
顾君泽的身法,是沙场上用命练出来的,专门用来割取敌方主将的脑袋,对付几个商铺护院,和闲庭信步没什么区别。
他径直潜入了最大的那个仓库。
空气里满是布料和樟木的味道。
一排排货架上,堆满了各式布匹。
他仔细检查了一圈,除了锦缎,别无他物。
意料之中。
真正的秘密,不会放在这种地方。
他转身离开锦绣阁,身形在屋顶上起落,如履平地,方向直指城中心的林府。
林府占地极广,高墙大院,门前两座石狮子,比寻常官宦人家的还要气派。
这里的防卫,比锦绣阁严密了十倍不止。
暗处藏着不少呼吸绵长的练家子。
可惜,他们对着的是顾君泽。
他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轻易便翻进了院墙,避开所有巡逻的护卫,径直摸向了书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