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知府衙门,安静得像一座坟。
白日里的喧嚣荡然无存,连廊下的虫鸣都死绝了。
高高挂起的灯笼,光线昏黄,将廊柱的影子拖拽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每一步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空旷的回音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口。
那名管家在前面引路,腰杆比来时挺得更直,脸上那点恭敬也褪得一干二净。
他领着二人穿过层层回廊,绕过戒备森严的前堂,最终在一处偏僻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远离了主院,四周种满了茂密的竹林。
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非但没有诗意,反而更添了几分阴森。
“大人就在里面等候。”
管家侧身站定,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里却透着一丝看死人般的怜悯。
顾君泽握着楚若涵的手,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热,他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楚若涵回以一个安然的眼神,率先迈步,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雕花木门。
门内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也没有坐满甲士的杀气腾腾。
暖阁内陈设雅致,上好的金丝楠木桌案,墙上挂着名家字画,角落的兽首铜炉里,正燃着昂贵的香,香气清幽得让人心头发紧。
陈泰漠就坐在主位之上。
他换下了一身官袍,只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常服,看上去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富家翁。
他的面前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上黑白子交错,似乎是一盘未完的残局。
他没有看进来的人,只是用两根手指,捻起一枚白子,目光专注地在棋盘上寻找着落点,仿佛对这盘棋的兴趣,远胜于眼前的客人。
“请坐。”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楚若涵坦然地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顾君泽则依旧如铁塔般,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存在感强得让人无法忽视。
“不知知府大人深夜相邀,所为何事?”楚若涵开口,声音清越,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陈泰漠依旧没抬头,只是慢条斯理地问:“听闻二位并非锦官城本地人?”
“我夫妻二人,从京城来,做些小本生意,糊口而已。”楚若涵的回答滴水不漏。
“京城来的啊。”陈泰漠落下一子,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织女大赛,办得不错。人声鼎沸,是锦官城多年未有的盛事了。”
他话锋一转,终于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落在了楚若涵的脸上。
“只是,这等盛事,由民间操办,终究是乱了些,不成章法。”
“本官想,不如由府衙接手,将所有织工统一管理,评选出的优异者,本官还可以奏请朝廷,授予功名。”
“如此,既是为她们好,也是为锦官城争光,夫人以为如何?”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要将织女大赛连根拔起,把所有果实都摘进自己的篮子里。
楚若涵笑了。
那笑意清浅,却像一把软刀子。
“大人说的是。但我们办赛的初衷,就是想让这些终日劳苦的织娘们,能凭自己的手艺,多挣几个辛苦钱,也好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顿了顿,话语里带上了几分恳切。
“若是官府接管,自然是井井有条,可总觉得少了那份人间的热闹气,也怕织娘们拘束,反而拿不出最好的手艺,岂不违了大人为她们好的本意?”
她看着陈泰漠微微沉下的脸,话锋又是一转。
“依我看,不如这样。大人您德高望重,不如来做个最终的见证。”
“待到大赛决出魁首,由府衙出面,为那技艺最出众的几人,授予‘锦官织造大师’的称号,再赏些彩头。”
“这既是天大的荣耀,也是真正的官民同乐。大人您看呢?”
这一番话,既捧高了陈泰漠,又把他架在了一个“公允”的位置上,让他根本无法强行插手。
陈泰漠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盯着楚若涵那张带笑的脸,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女人,绝非善类。
敬酒不吃,那就是要吃罚酒了。
“夫人说得有理。”他缓缓开口,语气里的温度却在急剧下降。
“只是,本官最近遇到了一件烦心事。”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本官的儿子,陈景,失踪了八日。”
“有人说,他失踪前,对夫人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盯着顾君泽,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那弧度里,藏着刀锋。
“本官很好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外地商人,是如何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和他身边那几个打手,都凭空消失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暖阁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一直守在门外的管家,带着四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无声地走了进来,像四堵墙,堵住了唯一的退路。
那四人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凶悍,手上都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浑身散发着血腥气。
图穷匕见。
楚若涵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她甚至还有闲心拿起棋盘边的一枚黑子,在指尖轻轻转动着,姿态闲适。
“大人说笑了。”
她抬眸,迎上陈泰漠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辜与困惑。
“我们夫妻二人,初来乍到,不过是想办个织女大赛,为锦官城添些热闹,求些营生罢了。”
“令公子吉人天相,或许是去了何处游玩,耽搁了归期。大人又何必将这无端的罪名,安在一个弱女子头上?”
“弱女子?”
陈泰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弱女子!”
他猛地一拍桌案!
“砰!”
棋盘上的棋子被震得高高跳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本官再问你最后一遍!”
陈泰漠豁然起身,双眼赤红地瞪着始终一言不发的顾君泽。
“我儿,陈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