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被那带着温度的泪珠烫的心尖一颤,他努力地瞪大双眼,可此刻眼前只有一片昏暗。
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带着柔软的触感。
他下意识的伸手拽住,指尖摩擦过细腻的丝绸,或许是一件衣衫,应当是身前之人怕他受夜风着凉为他盖上的。
衣服上还带着一丝那人的温度,混着淡淡的广玉兰香,是他刻进骨血里的熟悉的气息。
让他在这微凉的夜里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可这暖意却像握不住的流沙,很快就在夜风里消散,只余下指尖残留的丝滑触感,提醒着他这不是一场痴心妄想的幻觉。
白芷的指节下意识地收紧,布料在他掌心攥出褶皱,他看不见,却能清楚感觉到身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呼吸很轻,带着些微的不稳,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发梢,连带着空气里的广玉兰香都变得浓郁起来。
那气息他昨夜也短暂地感受过,在尹恬赤红着双眼怒声质问他时。
而曾经,那气息更是夜夜伴着他入睡,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心跳骤然乱了一拍,白芷拽着衣裳的手微微颤栗,指腹的薄茧蹭过丝绸,留下细微的声响。
明明看不到一切,那双蒙上灰白的浅淡紫瞳却心虚而慌乱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
他怕,怕身前之人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怕那双曾经满是温柔的眼睛里,再如昨夜一般映出令他恐惧的愤怒与厌恶。
他不明白,他此刻该是还在宴会中,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专程来找他吗?
白芷不敢信,也不敢想,甚至试图麻痹自己。
昨夜那句“我恨你”如尖刺扎进心头。
让他连一点幻想都不敢有。
他恨自己,又怎会出现在他面前?定然是心魔让他产生了幻觉,是他太想念尹恬,才会在他答应拓跋月和亲后,在这寂静的夜里,连风声都听成了他的呼吸。
一定是这样。
白芷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像是想要证明这一切就是幻觉,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了一声,“夏清,是你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微不可及的轻颤,却是将骤然看到他双眼而愣神的尹决明唤回了神。
他死死盯着白芷的双眼,即便他此刻刻意地低垂着眼眸,可刚才他瞪大双眼看向自己的那一瞬他看清了。
那双曾经盈满星光的浅淡紫瞳,此刻蒙上了一层灰白,像是蒙尘的珍珠,再没了他记忆中的光彩。
那双眼睛明明是看着他的,可灰白的瞳孔里没有他的影子。
他看不见。
尹决明瞳孔骤然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怎会如此?明明昨夜在驿站,他还看到白芷用那双眼睛盯着他,虽满是冷漠,却分明是看得见的!
难不成他走之后,阿芷的眼睛受伤了?是拓跋烈做的?还是……还是因为昨夜的争执,因为他的话……所以急火攻心伤了双眼?
一股浓烈的自责从心底喷涌而出,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昨夜不该那样对阿芷,不该说那样重的话,不该再留他一个人在拓跋烈身边的。
不等他开口忏悔,眼泪先掉了下去。
这一滴泪,正正砸在了白芷低垂着的眼皮上。
白芷心头又是一颤,呼吸都乱了一拍,拽着衣裳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指节泛出青白。
眼皮上的温度滚烫,顺着眼尾滑落,滴进衣领里,像是要顺着皮肤渗进心里,把那些刻意压制的思念与疼痛都烫醒。
“阿芷,是我。”
尹决明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白芷头顶响起,那么近,那么轻,却又像阵阵闷雷,一路砸进了他的脑海里。
这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是白芷从未听过的脆弱,更不像昨夜那个愤怒质问的声音。
白芷只觉脑子有一瞬的空白,耳朵嗡嗡作响,有一瞬间,他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尹决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怔忡,缓缓压低了身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白芷的脸颊,又烫又痒,带着他熟悉的气息,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蝶翼般浓密的长睫不受控制地轻颤着,白芷能感受到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灵魂深处似有一股力量在叫嚣着、挣扎着,想要冲破理智的束缚,想要伸出手,将那带着熟悉气息的人拥入怀中,感受着他真实的温度,听他再温柔地唤他一声“阿芷”。
可脑中又不受控制地响起尹决明昨夜愤怒而阴冷的声音,“我恨死你了”。
两种情绪在他心底撕扯,疼得他几乎想要蜷缩起来,喉间突然升起一股腥甜,他猛地闭了闭眼,将那股甜意咽了回去。
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与他相认的时候,白芷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拓跋烈盯他得紧,这御花园里,花草树间,或许到处都是他的“眼睛”。
只要他与尹决明走得近一些,只要他们露出半分旧情,拓跋烈便会知道他早已恢复记忆,而那时,等待他的,将是功亏一篑与万劫不复。
白芷咬了咬牙,苍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再张开时,声音里带着刻意伪装的冷漠,却还是没能压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
“你是何人?
无人应答,白芷却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灼热的视线。
他以为他会发怒,发疯,就如同昨夜一样。
可等了半晌,却是一声轻笑打破夜间寂静。
这笑声清朗,不带丝毫怒意与仇恨,反而带着一丝放纵的宠溺。
就如捧在手心养着的珍宝对自己耍起小脾气,凶巴巴地说一句,“我再也不跟你好了。”一样。
自苗齐白将一切真相告知他,尹决明便再不会为了白芷对他刻意装出的陌生而感到愤怒与委屈。
相反,他只会为他感到心疼与满怀愧疚。
白芷被那一声笑听得愣神,脸上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迷茫与困惑。
尹决明却没给他太多的反应时间,他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将白芷禁锢在狭小的轮椅里,那双含着热泪的双眼紧紧盯着他,本就弯着的上半身压得更低,鼻尖碰着鼻尖,温热的气息几乎将白芷包裹其中。
这样的距离太近,让两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白芷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呼吸也隐隐有些急促,好看的眉头微微颦起,他以为对方又会像昨夜一样“发疯”。
却没想,对方猝不及防地在他微凉而颤栗的唇上轻啄一下,贴着他的唇瓣,声音低哑而温柔,却又无比郑重。
“你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