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台镜虚影轮回（四）
该死！人家告白完还没过去24小时，她就忘得一干二净，让她看起来很像个人渣啊！
左镇潮只能努力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赶紧转移话题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这不是怕您也冻着吗？先进去吧、先进去……那什么，您吃晚饭了吗？”
崔璘的眼睛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很快便被极好地掩饰了过去。他抬起脸，已然不见刚刚的落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还没有，我赶着回来，一时间忘记了。”
左镇潮刚想说那先吃饭吧，就见崔璘站在她身前，和以前一样，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垂在身边的手。
他包裹住她被冻得一片冰凉的手，捧在掌心里捂了捂，丝毫不在意她低得吓人的体温。
也丝毫不在意还坐在她对面的陆回雪。男人眼睛都瞪大了，满脸“你以为我是死的吗”的表情，然而还没等他发作，崔璘已然把手放开了。
速度快得连左镇潮本人都没反应过来，一脸懵地看着他。
“……对不起，是我条件反射了。”崔璘像是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有些无措地说，“现在我们的关系……不适合做这种事。”
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眸黯然了几分，轻轻地问：“小左不用在意我昨天说的话，我不想你因为那些话就和我疏远……被拒绝也没关系的，我们就和以前一样相处，好不好？”
左镇潮也觉得这种尴尬的气氛实在是过于折磨人了，她更希望崔医生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昨天是昏了头，说出来的话全都是因为梦游。
她昨晚想了太多太多，类似于两人之后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崔医生究竟是真的喜欢她还是误解了对患者的关爱、这件事对他的事业会不会有影响……可这些事到了了，也没能想出一个结果。
倘若拒绝已然是板上钉钉、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那她只希望能尽量缓解他的难过，别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哪怕他因此想要疏远她、放弃这段毫无血缘的“亲情”……她也只能对此表示遗憾。
如今崔璘主动提出想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左镇潮实在是松了口气。
见她点了头，崔璘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些。
眼底黏稠甜腻如蜜糖的情绪渐渐翻涌，光亮被卷翘的长睫掩住，汇聚成深不见底的暗潮。可问出的话语却越发的轻缓与小心翼翼：
“那我……还算是小左的家人吗？”
“当然。”左镇潮毫不犹豫地道，“您永远是我的家人。”
听见少女肯定的话语，他彻底扬起了笑容。
琥珀色的眼眸映照着她的身影，如同一个蜂酿制成的甜美牢笼，将少女死死地困在其中。
他可以等。
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她彻底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接近，他的触碰。
等到他能够织就一张网，甜丝扩张蔓延，直至将她的喜悦、愤怒、不甘与悲伤全部裹挟，最终连恐惧也只属于他。
那个时候，他的小左就会明白，“家人”这个词，绝非能够扼制情感的枷锁。
而是将她牢牢捆在他身边的，最黏腻、纠缠，且肮脏的咒。
*
深夜十点，圣比卡大酒店外。
赵湘灵刚刚结束剧场那边的拍摄，十分顺利地没有NG，能够正常回到酒店休息。
徐姐被叫去处理她的其他通告，助理将她送到酒店楼下后，也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她困得要命，一个人拿着房卡就往电梯走，按下14层的按钮，只想赶紧回到酒店的套房里面睡觉。
……等等，她似乎还不能睡，明天要拍的剧本大改过，她白天只看了个大概，还没有彻底理解角色……
每到这个时候，赵湘灵就会想起祁山月，然后更加讨厌他。
严格来说，赵湘灵不算是单纯的学院派演员。她尽管是受过系统的演员教育、科班出身，但是天赋和灵气也是实打实的。出道至今，有人骂她资源咖、潜规则，也有人骂她耍大牌、私德差，但从没人喷过她的演技和美貌——哪怕她年仅21岁时就拿下“最佳女配角”的奖项，也从未有人质疑她的实力配不上。
她的演艺生涯已经足够一帆风顺，可相比起祁山月，还是不够看。
因为这人就是个bUG。
据说他早年家庭贫困，父母双亡，辍学靠刷盘子为生，后面走在路上被星探遇见，因为那张脸被推荐进一部S+级剧当配角。然而他在那部剧中展现出了近乎逆天的天赋，直接一炮走红，在那之后各种通告源源不断，成为了炙手可热的艺人。
后面他又演了几部电视剧和电影，直接靠着那部电影拿了个影帝，并且在他22岁的时候成功包揽了影帝大满贯。
乍听之下，或许不少人会觉得这是个好演员。但和他拍对手戏的赵湘灵再清楚不过，这个人和“好演员”三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他压根就不会认真看剧本，更别说写什么人物小传、揣摩人物心理，所有戏都是在拍前几分钟听导演给他简单讲一下剧情，随便瞥两眼剧本，然后直接上。
彼时他这番操作，让认认真真看了一整天的剧本、写了好几段人物小传、不停思考其性格与行为模式的赵湘灵，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都做好对戏的时候要看对方笑话然后不停NG的准备了，可在那一天，赵湘灵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天才”。
不需要任何准备，不需要任何努力，只要最低限度的提醒和学习，就能表现出与她旗鼓相当甚至远超她一头的演技。
——但是，哪怕祁山月演得再好，也没法掩盖他丝毫不尊重这个职业、也不尊重自己的角色的事实。
演员这条路，赵湘灵是隐瞒赵家人的身份，靠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她热爱自己的事业，自认足够幸运也足够有天赋，也对自己如此顺利的演艺生涯心怀感激——因为她已然看见过无数热爱者，或因运气不足、或因天赋不足，不得不倒在这条路的半途，哪怕耗费数十年的青春，也只是如尘埃般默默无闻，勉强混口饭吃；甚至有数不清的前辈与同辈，迫于生活的压力不得不选择放弃，就连离开都掀不起半点水花。
而反观祁山月呢？
热爱、努力、敬业，甚至品格——她都懒得提这个人绯闻不断的事了——请问他有哪一点比得上那些人？
他凭什么混出头？就因为他长了张好脸，就因为该死的天赋？
还是因为这个恶心而肮脏的圈子？
祁山月每在她面前出现一次，就是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重新摆在她面前一次。他的确没对她做什么，但赵湘灵实在是生理性地不喜欢他。更何况此人绯闻满天飞，一旦牵扯上就是数不清的麻烦。
赵湘灵摇了摇脑袋，驱除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当务之急是把这部剧演好，哪怕再怎么讨厌他，也不能怠慢工作。
就在她看着手机发呆的时候，“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幽冷的白光下，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那条略有些眼熟的酒店走廊。顶上是暖黄的灯光，地板上铺着柔软的地毯。
赵湘灵踏出了电梯。
可这一次，她的右耳又和下午那回一样，没由来地酥麻了一下。
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站在她的边上，对她的耳朵吹了口气。
赵湘灵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赶紧偏头去看，却发现自己右边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条笔直而寂静、蔓延至深处的长走廊。
……错觉吗？
她微微皱起了眉，看向那条没有任何岔口的走廊，灯光不算昏暗，但她莫名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房卡，加快了脚步，埋头朝着走廊深处走去。一扇扇房门于她的两侧飞快向后掠去，房间号微微发着光，让赵湘灵略微安心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太晚了，一路上她没有遇见任何人，就连打扫卫生的清洁员都没有见到一位。
无比安静，全程只有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的闷响。
“哒哒”，“哒哒”。
一直回荡在寂静无声的走廊中，显得格外清晰。
赵湘灵半抬起头，看了眼前方。
走廊尽头墙壁上的那扇窗户正紧闭着，此时窗外一片漆黑，让它看起来与镜子无异。
赵湘灵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那面窗户上，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缘故，抑或是过分疲劳，那上面的她脸色格外苍白难看。
“哒哒”，“哒哒”。
这分明是她自己的脚步声，可就是听得她脊背一阵发寒。
赵湘灵按下心底隐晦的不安，脚步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哒哒”声也越发急促。
1422，1424，1426……
1428，到了！
一看见自己的房间号，赵湘灵想也不想，立刻两三步走到房门前掏出房卡。门“滴”地开了，她便直接钻了进去，关闭房门、拉上门链、插房卡取电，动作一气呵成。
伴随着“啪”的一声，套房内的灯光整齐地亮起，暖气也开始工作。
赵湘灵背对着房门，看向无比明亮的室内，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完，她又觉得有些赧然。自己下午还在嘲笑助理封建迷信，结果外头灯这么亮，她走个走廊还吓得半死，实在是丢人。
明明什么都没有，她未免也太能自己吓自己了。这么想着，赵湘灵决定先收拾收拾，去洗个澡。
而当她准备换上拖鞋，进入浴室的时候，赵湘灵突然发现一件事。
——她没有穿高跟鞋。
刚刚为了拍戏，她特意换了一双平底鞋，也是踩着这双鞋回来的。
而此时在室内，同样铺着地毯，同样穿着这双鞋，她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既然如此——
刚刚在走廊上的“哒哒”声，是谁发出来的？
赵湘灵只感觉一阵寒意从尾椎直窜她的天灵盖，冻得她浑身发冷，手指不自觉地松开，手机“啪”一声掉在了地毯上。
她咽了口唾沫，脑中顿时闪过八百个私生饭尾随明星或是变态跟踪妙龄女性将其杀害的案件，感觉已经看到自己被悄悄杀死、大卸八块分尸，然后藏在不同的地方，等着哪个倒霉蛋去发现尸块……
不，不对。
她记得很清楚，刚刚在那扇窗户的倒影里，分明只有她一个人。如果是因为对方躲了起来，那脚步声离自己那么近，她怎么可能听不见？
难、难道真的有什么脏东西……
赵湘灵越想越害怕，就在这时，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看了眼消息，发现是剧组发来通知她明天演哪一场的例行提醒。
她只能先勉强将自己那些疑神疑鬼的情绪压下去，强打起精神去洗澡。
哗啦啦的热水往身上一浇，她因疲劳和倦怠而迟滞的大脑逐渐开始回温，那些让她脊背发寒的后怕开始淡去，她也慢慢恢复了正常的思考。
会不会，刚刚是她想得太多了？
其实外面的地毯不如房间内的柔软厚实，所以踩上去会有一些声音，那个“哒哒”声应该也挺正常的。
……对，挺正常的。
洗完澡出来，赵湘灵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拿出自己的剧本，坐到了套房的书桌前。
套房大厅很宽敞，放了两张沙发、一张餐桌、一套书桌椅和一个化妆台。
赵湘灵给徐姐和助理打了个电话，确认他们今晚都不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彻底沉浸在了研读剧本中之后。
房间内一片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与钟表走动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赵湘灵终于将剧本翻到最后一页，她打算先站起来，伸个懒腰休息一下，缓解一下自己的困意。
然而就这样将头往后一仰，她正好瞥见了不远处的化妆台。
她的座位和化妆台呈一个钝角，这个角度刚好就能让她看见台面上的化妆镜。
此时，那面大化妆镜中，倒映着她在伸懒腰的身影，和她所坐着的椅子与书桌——
桌上有一双惨白的腿。
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桌面上，踩着她摊开的剧本。
镜中只能照出半截腿，上面的部分被遮住了，而那双腿透着死灰色，表皮遍布着蜿蜒狰狞的血管，僵直得好像没有关节。
那不是活人该有的腿。
赵湘灵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只感觉那股已经散去的寒意霎时降临，令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只知道呆愣地看着镜面。
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她近乎能听见那猛烈的“咚咚”声在自己的胸腔中回荡。
可她却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压根动弹不得。
她近乎是条件反射地，移动了自己最后能够移动的部分——她的眼球。
赵湘灵死死地注视着镜面中的那双腿，同时将目光移向了自己的正前方，也就是桌面上——
什么都没有。
在看到面前空无一物的同时，赵湘灵猛地松了口气，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一瞬间松快了不少，似乎也能正常活动了。
她就说，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一定是她看错了。
对，只要不去看那面镜子就好，她只需要继续看剧本……
她强装镇定、自我安慰着，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再往那边看，将视线再度移回了桌面上摊开的剧本。
依然是最后一页，依然是原来的字，一切都与刚刚毫无差别，仿佛她在镜子中看见的不过是她的错觉。
赵湘灵微不可察地往后仰了仰，以一种微微扬起头的视线角度，强迫着自己去读那上面的字。
可读着读着，她突然发觉，书页上似乎有两个没见过的褶皱。
那褶皱如蛛网般分布在书页的两侧，让书页微微下凹，形成一个模糊的印子——
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光脚踩在上面。
“咣啷”！！
赵湘灵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椅子在地面上拖拽发出刺耳的动静。
未等她从极度的恐惧和震惊中回神，那两个褶皱中的一个突然淡去了。
不过片刻，书页更下方的位置，缓缓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褶皱。
——那个东西，往前走了一步。
赵湘灵想要尖叫，可她的神智已经彻底被恐惧吞噬，舌头僵硬，就连正常地说话和思考都做不到。
她近乎绝望地看着摊开的剧本，只看见那两个褶皱一前一后地、慢慢地朝着她的方向移来，每一步的间隔都极小。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似乎在以一种极其微小的步伐，一步步朝她快速靠近。
她手脚冰凉，想要抬腿逃跑，可根本动弹不得。
赵湘灵只能再度移动视线，就像刚刚说服自己不再看化妆镜一样，努力不去看面前的书桌。
她又一次看向了边上的化妆镜。
然而这一回，随着角度的变化，她看见了那双腿被镜子遮盖住的上半部分，窥见了那个东西的全貌。
那是个穿着一身白裙的女人，头发很长，长得遮住了脸。
而裙摆下那双站在书桌上的腿，已经来到了桌沿处，脚趾悬空着，下一步就能踩上地板。
就在她的视线投向镜中的同时，那个女人开始渐渐前倾着弯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
赵湘灵只感觉一阵阴冷刺骨的风从正前方吹来，直直往她的脖子里面钻。
她连转动脖子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镜中女人的脸与自己越贴越近、越贴越近——
就在即将彻底贴上的瞬间，镜中的女人突然停住动作。
慢慢转过了头，与镜外的赵湘灵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张再惨白诡异不过的脸，死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带着一种奇异而僵硬的笑，张开了嘴。
然后，赵湘灵听见了那个东西的声音。
她说——
“你，看得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