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玫手中蛇头杖重重顿地,杖首碧玉蛇眼骤然迸出两道寒芒。城垛两侧弓箭手闻声而动,数百张硬弓同时拉至满月,淬毒箭簇泛起幽蓝冷光。
雪儿见金彪倒地,眸中寒光乍现。她足尖轻点马鞍,身形如惊鸿掠影般腾空而起,“玄铁伞”应声展开。
第一波箭雨袭来,伞面急速旋转,三十六枚金铃化作流光,将箭矢尽数弹飞。
第二波箭至,雪儿突然收伞旋身,伞骨机关“咔嗒”轻响,七十二枚银针激射而出。针尖精准击中箭簇,空中爆开朵朵幽蓝毒雾。
就在毒雾弥漫之际,雪儿鱼骨剑已然出鞘。脚尖儿在城砖上轻轻一点,身形借力再起。
第一式“鱼跃清波”,鱼骨剑划出三道新月般的剑气,精准斩断迎面而来的连珠箭,箭杆断裂处平滑如镜,隐约可见“潮汐功”特有的螺旋气劲。
第二式“龙鳞逆斩”,剑锋突然震颤,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剑气如逆鳞倒卷,将幽蓝毒雾生生劈开。
第三式“凤舞九天”,雪儿身形突然腾空旋转,剑尖轻点最后那支精钢弩箭。箭身顿时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哗啦”一声碎成粉末——这正是《幻影诀》记载的“以柔克刚”要义。
胡玫瞳孔骤缩,显然认出了这失传已久的绝学,就在她怔愣的刹那,雪儿已如鬼魅般掠至三尺之内。
“嗤——”蛇杖破空之声刺耳,杖首碧玉蛇眼突然喷出毒雾。雪儿却似早有预料,鱼骨剑“铮”的一声节节分离,九节剑身如活物般缠绕杖身。
剑尖在毒雾中划出玄妙轨迹,正是《潮汐功》第九重的“海天一线”。
刹那间,二人已交手四十九招:前三招,蛇杖如狂蟒翻腾,雪儿以“踏浪步”轻巧避过;第十招,杖尾突现三寸毒针,被剑花绞成碎屑;第三十六招,胡玫袖中射出七枚丧门钉,雪儿剑锋轻颤尽数击落;最后一招,剑尖已稳稳抵住胡玫咽喉。
城墙上观战的众人只觉一股凌厉罡风扑面而来,修为稍弱者当即被震得踉跄后退。待尘埃落定,只见三丈内的青砖尽数碎裂,七根箭垛被拦腰斩断。
更令人心惊的是,不少躲避不及的观战者被雪儿逼回的羽箭所伤,箭镞上淬的剧毒已随黑血自伤口渗出,中箭之人无不面色发青,倒地呻吟。
胡玫面色忽青忽白,胸口剧烈起伏,而场中央,雪儿的鱼骨剑尖凝着一滴血珠,稳稳悬在胡玫喉前一寸之处。
雪儿忽然轻笑,剑尖在那滴将落未落的血珠上轻轻一挑,“金夫人的杖法,倒比你的眼力诚实多了。”话音未落,那血珠“嗒”地落在胡玫剧烈滚动的喉间,在雪白的肌肤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胡玫顾不得颈间寒意,双目圆睁急声道,“姑娘这手‘海天一线’从何处学来?”她声音发颤,蛇头杖“当啷”坠地,震得城砖微颤。
雪儿剑尖纹丝未动,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金夫人既识得此招,想必也认得这个。”说罢突然收剑入鞘,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绢。
胡玫双手颤抖如风中枯叶,缓缓展开那半幅衣襟,“这不可能......”她踉跄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城墙。
叛军中有人高呼“圣女当心”,却见她突然抬手,一滴泪砸在衣襟血渍上,晕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胡玫的指尖轻轻抚过衣襟上那些蜿蜒的梵文。随着她的目光游移,那些神秘的字符仿佛活了过来,在阳光下逐渐显露出隐藏多年的真相:
【梵文译录】
“吾乃溟渊阁第七代阁主胡一天,今中血刀门‘离间’毒计,致使朝廷大军压境。阁中三百弟子尽殁。”
“携《天罡武功秘籍》突围,然血刀门追兵不绝。若吾不幸身死,切记真凶乃血刀门门主万俟怪......”
胡玫突然死死攥住衣襟,指节发白。那些字迹在她眼前不断扭曲,“血刀门!”她猛地抬头,眼中迸出骇人的恨意,“这些年......我竟一直在为杀父仇人卖命!”
她说着身形一晃,缓缓跪倒在地。苍老的手指深深抠进青砖缝隙,浑浊的泪水砸在地上。雪儿轻叹一声,屈膝与她平视,左手轻轻搭在她颤抖的肩头。
“物归原主。”雪儿右手解开油布,露出那本从崖底寻回的《武功秘籍》。
胡玫颤抖的手指悬停在秘籍上方三寸之处,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
五十载光阴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那些被仇恨蚕食的日日夜夜,在记忆里碎成染血的残片;那些为虚妄之敌挥动的刀剑,此刻反刃刺入自己心窝;那些错付的忠诚与枉流的鲜血,化作毒焰灼烧着五脏六腑。
最痛的是,方才那支射向金彪的毒箭,竟出自她亲手调制的“七步绝魂散”。那个与她相伴三十载,明知被利用却始终沉默的痴情人,此刻正躺在城楼下,肩头绽放的血花恰如他们初遇时,她簪在鬓角的那朵山茶。
胡玫苍老的面容在阳光下寸寸龟裂,浑浊的泪水顺着纵横的皱纹蜿蜒而下,“五十三年了,我竟用了一世光阴......为仇人做嫁衣......”
胡玫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向后仰倒。雪儿急忙探身揽住,触手只觉这具苍老的身躯轻得惊人。“婆婆......”她不禁轻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那只枯瘦如柴的手突然死死攥住雪儿的手腕,“这秘籍......姑娘从何处......”
“瑶台崖底,胡前辈的遗骸......我们已妥善安葬了。”雪儿柔声回应。
胡玫灰败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释然的笑,宛如枯木逢春,“好孩子......这秘籍合该......”她剧烈咳嗽起来,却仍坚持道,“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雪儿急忙点头,“婆婆但说无妨。”
“将老身与那......痴人......”她的气息却越来越弱,“葬在崖......”
“我带您亲自去看!”雪儿急声打断,却觉怀中身躯突然一沉。一缕暗红的血线从胡玫嘴角蜿蜒而下,划过布满皱纹的脸颊,最终滴落在雪儿素白的衣袖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婆婆......”雪儿朱唇轻颤,这声呼唤轻得仿佛一片雪花落在了新坟之上。
一时间,天地寂然。雪儿仿佛逆着时光长河,走过了胡玫五十载沉浮——从鲜衣怒马的江湖侠女,到满目疮痍的垂暮老妪。
此刻荒野茫茫,她怀中抱着这具渐渐冰冷的躯体,站在他人生命的终点。
不知是该为这场漫长的煎熬终得解脱而释然?还是为这满盘错付的人生而悲恸?又或者,该为那些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而怅惘?
寒风卷起胡玫散落的银丝,轻轻拂过雪儿的面颊,像是一个未尽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