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闪烁,仿佛风中残烛,将李承越那苍白如纸的面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与李景庭相对而坐,茶桌之上,茶香袅袅,却难以掩盖那紧张的氛围。
李承越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宛如风中残叶,将那段发现那坛酒有毒的惊险经历,一字一句地复述给父亲。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着李景庭的心弦,让他的脸色越发凝重。
静,死一般的寂静。
李景庭面沉如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风暴正在酝酿。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福临。”
“奴才在。”
福临早已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持朕金牌,去大理寺。”
“告诉他们,朕要活口,更要真相。”
李景庭的语气陡然拔高,帝王之怒如雷霆贯耳:
“朕倒要亲自问问,是谁,敢觊觎这天下,敢对朕下此毒手!”
“奴才……遵旨!”
福临连忙退了出去。
满室的杀气,似乎被李承越怀中那一团温暖的雪白驱散了。
李景庭的视线终于从虚空收回,落在了儿子怀里。
那毛茸茸的一团,正安详地睡着,九条雪白的尾巴像莲花般绽开。
他紧绷的脸部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声音也带上了温度:
“越儿,这是……一只狐狸?”
“竟有九尾?”
听到父皇的问话,李承越眼中的恐惧与后怕,瞬间被惊喜取代,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小狐,脸上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同拨云见日:
“父皇,它是一只九尾狐!”
“前几天,儿臣去山里狩猎,遇到一只老虎。”
“还好这只灵狐及时出现,救了我一命。”
“它不肯走,我便将它带回来了。”
李景庭的心方才落回实处,闻言又猛地悬到了嗓子眼。
他一把抓住李承越的肩膀,声音都变了调:
“你说什么?老虎?”
皇帝的眼神里满是后怕与震怒,他厉声追问:
“这么大的事,为何瞒着朕?”
“你身上可有伤?随行的侍卫呢?朕要他们的脑袋!”
李承越被父皇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心中一暖,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父皇,您别急……是我自己非要甩开他们,偷溜去玩的。”
“您要罚就罚我,别迁怒他们。”
他拉着李景庭的袖子轻轻摇晃,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我保证,下不为例,您就消消气,好不好嘛?”
看着儿子这副又皮又孝顺的模样,李景庭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作一腔无奈,他长叹一声,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你啊你!……真是朕的催命符。”
他松开手,重新坐回原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从小到大,你就没让朕省心过。”
“朕记得,卢国公家的那个世子,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能把他府邸的房梁都拆了。”
“可他的玩法,顶多是毁些身外之物。”
“而你呢!……”
李景庭抬眼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你的玩法,是直往朕的心窝子上捅。再这么任性下去,朕这条命,迟早要断送在你手里。”
李承越望着父皇眼中尚未散尽的担忧,心中一软,那点玩闹的心思顿时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垂下眼帘,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孺慕之情:
“父皇,儿臣知错了。”
“您别生儿臣的气了,好不好?”
李景庭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一声长叹泄出了所有积压的怒火与后怕。
他抬起手,却不是要发落,而是带着几分疲惫地摆了摆:
“罢了!……你平安,比什么都强。”
他的声音放柔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只是越儿,你得答应朕,往后不可再如此任性。”
“无论身在何处,都要让侍卫护在左右,这是君令,也是为父的请求。”
这番话,既是皇帝的命令,也是父亲的恳求,让李承越心中一暖。
他小心翼翼地将白狐安置在脚边,然后郑重地站直,对着父亲,深深一揖到底:
“儿臣,谨记于心。”
数日一晃而过。
李景庭方在御书房的龙椅上落座,尚未来得及揉一揉眉心,内侍便来通传,大理寺卿陈纳林在殿外求见。
“宣。”
随着一声沉郁的允诺,身着绯色官袍的陈纳林快步而入,径直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与惶然:
“臣启陛下,御酒下毒一案,凶手已……已查明,可是……”
“可是什么?”
李景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殿内的空气骤然一冷。
“凶手是负责送酒的小太监,他在途中将毒下于两坛御酒之内。”
“臣正欲审问其幕后主使,却……却被一支冷箭穿喉,当场毙命,尸身尚在大理寺存放。”
陈纳林的头埋得更低,伏地不起。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寂,只余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响。
良久,李景庭指尖轻叩着龙椅扶手,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他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看来,这潭水比朕想的要深……陈爱卿,起来吧。”
“谢陛下。”
陈纳林起身,垂手侍立,额上已满是冷汗。
李景庭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墙,望向了遥远的东宫:
“自从越儿能饮酒,朕所得的佳酿,皆为他备着,此事,宫中人尽皆知。”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为人父的柔软与自责:
“他性子纯良,不与人结仇,更从未想过,朕赐他的酒,是朕刻意为他留的。”
“这次事发,他心心念念的,竟是庆幸酒给了他,而朕未曾饮用……”
话锋一转,那丝柔软瞬间化为彻骨的寒意:
“所以,要害的,从来不是朕,而是越儿。”
陈纳林适时拱手,补充道:
“陛下所言极是。”
“福临公公亦向臣提及,晨王前几日山中遇虎一事,臣暗中查证,那猛虎出现得太过蹊跷,恐怕……也非偶然。”
“蹊跷?”
李景庭眸中精光一闪,寒芒四射。
“看来,是朕对越儿的宠爱,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钉,成了他们心里的刺!”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帝王之气勃发:
“传朕旨意!给朕盯紧东宫!”
“另外,其余几位皇子的府邸,也给朕悄悄看住了!”
“如今诸王皆在京中,这太平之下,怕是要起风了。”
“臣,遵旨。”
陈纳林领命,悄然退下。
殿门合拢,光线一暗。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梁柱的阴影中滑出,单膝跪地,无声无息。
“钱飞。”
李景庭甚至没有回头。
“臣在。”
黑衣侍卫钱飞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
“拨一半影卫,即刻起,暗中保护晨王。”
钱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犹豫道:
“陛下!影卫是您最后的屏障,若拨走一半,您的安危……”
“朕的安危,便系于越儿一身。”
李景庭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按朕的意思去办。”
“若晨王有半分闪失,你,提头来见。”
这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重如泰山。
钱飞心头一凛,再不敢多言,重重叩首:
“臣,遵旨!”
话音未落,人已如青烟般融入了黑暗之中。
御书房内,只剩下李景庭一人,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