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地宫第九重石门前,白璃腕间磁石链突然绷直如满弓之弦。她将青铜宫灯举过眉梢,暖黄光晕里映出石门缝隙渗出的粼粼金光——那水银池折射的光斑在穹顶二十八宿间流转,恍惚间像是邯郸城破那日漫天坠落的金箔箭镞,每一片都沾着父亲咳出的血。
\"白姑娘倒是比朕的司南更灵验。\"嬴政玄色龙纹广袖带起冷风,鹿卢剑鞘上蟠螭纹随着指尖摩挲泛起幽光。白璃垂首避开帝王探究的目光,袖中磁石贴着石门青铜兽首,感应到门后某处正在剧烈震颤的金属。她颈后寒毛忽然竖起,三日前昆仑祭坛上那些工匠被赭石粉灼伤的惨叫声犹在耳畔。
石门訇然开启的刹那,硫磺味裹着徐福的谄笑扑面而来:\"恭迎陛下!\"宽大道袍扫过池边饕餮纹砖,九转丹炉在腰间撞出清脆声响。白璃注意到他转身时耳后新痂泛着青紫,与祭坛工匠的灼伤如出一辙。她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沾染的赭石粉,那抹暗红在宫灯下竟与徐福指甲缝的残渍渐渐重合。
嬴政玄舄踏过池面倒影的角宿星位,忽然驻足轻笑:\"徐卿这新炼的化金丹,莫不是掺了楚地的朱砂?\"剑鞘轻点池边金砖,惊起一串汞珠跃入空中。白璃悄然将磁石贴在宫灯底座,青瓷灯罩内顿时浮起铁屑,细如针尖的碎末朝着丹炉方向飘去——那里正渗出缕缕带着硫磺味的青烟,与燕丹死士当年在咸阳宫纵火时的气味别无二致。
徐福额角渗出冷汗,捧着赤红丹丸的手指微微发颤:\"此丹需以陛下真龙之血为引......\"话音未落,白璃鹅黄披帛已如游龙出岫,轻纱缠住丹丸时带起一阵香风。嬴政忽然剧烈咳嗽,襟前玄鸟刺绣沾上新鲜血渍,在金光里凝成诡异的紫斑——那正是阿房去年中秋误食毒蜜饯时唇角的颜色。
\"方士可知硫磺遇汞成毒?\"白璃将丹丸凑近宫灯,看着磁粉在表面聚成蛛网,\"当年燕丹遣荆轲献图,图穷匕见时用的正是这等把戏。\"她指尖轻弹丹衣,些许朱砂粉末飘落在徐福道袍前襟,与三日前祭坛工匠衣角的痕迹渐渐重合。地宫忽然震颤,池底金砖缝隙间渗出混着水银的朱砂,像极了蒙恬上月从西域带回的残鼎锈迹。
嬴政剑光忽闪,最近的金砖应声而裂。铅芯里嵌着的楚篆咒文\"受命于天\"竟少了个\"皿\"字底,碎屑纷飞中,白璃瞥见徐福指甲缝漏出的赭石粉,与她袖口沾染的昆仑矿砂在宫灯下泛着相同血色。帝王剑尖挑起方士下颌,一滴汞珠顺着胡须滚落,在道袍上烫出焦黑小洞:\"连咒语都刻错偏旁,楚人倒是长进。\"
徐福喉结滚动,道袍下摆浸在漫出的水银里:\"臣...臣的琅琊老母......\"
\"徐大人母亲不是三年前就病逝于会稽?\"白璃突然开口,磁石链勾住丹炉掀开炉盖,沸腾的丹液中浮着半片鱼肠剑残刃——与赵清漪棺中陪葬品纹路一致。嬴政剑柄重击方士肩井穴的脆响在地宫激起回音,徐福瘫软时甩出的血珠在池面烫出点点黑斑,恰与蒙恬军报所述楚地巫蛊血咒的痕迹吻合。
池底金光骤亮,缺失的鼎耳纹路与西域残片严丝合缝。徐福暴起扑向丹炉,带血的指甲在地砖划出长长赭痕——正是昆仑矿脉特有的朱砂脉线。白璃磁石链甩出勾住他脚踝,鹅黄裙裾翻飞间露出小腿绑着的燕式短弩,那是墨家巨子上月\"进献\"的机关弩,此刻正对准方士眉心。
\"取弩机。\"嬴政的声音比水银更冷。当玄铁床弩对准徐福咽喉时,白璃突然旋身挡在中间,磁石链缠住弩箭:\"楚巫在琅琊的据点,方士大人应当熟记于心吧?\"她袖中磁石悄无声息吸走道冠里的银针,针尖淬着的昆仑蛇毒,与阿房耳坠暗藏的毒囊如出一辙。
徐福瞳孔骤缩,道袍浸透的水银正沿着衣褶滴落:\"他们...在鼎耳刻了'张骞'二字......\"话音未落,丹炉突然冒出浓烟。白璃磁石链卷住炉耳掷向穹顶,爆炸震落的壁画朱砂如血雨纷扬。嬴政广袖翻卷护住她头脸,玄色龙纹与鹅黄轻纱纠缠间,一片朱砂正落在池面雍州鼎轮廓的\"雍\"字缺口——那正是九鼎星图缺失的关键星位。
烟尘散尽时,帝王指尖捏着她一缕断发:\"比影卫快了三息。\"白璃垂首看见玄舄踩着自己铺开的裙裾,赭石粉正沿着金线刺绣蔓延,与墨家进献的西域矿图标注的昆仑北脉矿点色泽相同。徐福被拖走时,道冠里掉落的半枚符节上,\"昭二十三\"的楚篆与三日前截获的密信落款严丝合缝。
白璃蹲身轻触池面,刺痛让她想起及笄那年,父亲将磁石簪插入她发髻:\"阿璃要像磁针,永指真相。\"此刻池底裂缝间,雍州鼎的雷纹正与蒙恬残鼎的云纹渐次吻合,鼎腹处\"禹贡九州\"的铭文缺了最关键的一笔,恰如阿房宫中那幅被焚毁的九州舆图。
\"白姑娘觉得该用多少楚血开光?\"嬴政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白璃转身时,宫灯照亮帝王半边面容,阴影中的嘴角噙着冷笑:\"或者用燕赵俘虏的血更鲜艳些?\"他指尖抚过剑柄蟠螭纹,那里新添的裂痕与青铜鼎断纹如出一辙。
\"陛下可知楚人为何独爱赭石?\"她突然指向池底某处。磁石链绷直指向的裂缝里,半卷楚帛正缓缓上浮,帛面九鼎标记与昆仑山形交错,骊山西麓的红点正与蒙恬火把画的鼎符重合。嬴政剑尖轻挑,展开的帛画边缘赫然染着云梦泽紫草汁——与芈昭指甲的颜色分毫不差。
地宫再次震颤,白璃扶住青铜柱时,瞥见徐福遗落的丹炉残片里闪着银光。磁石吸出的玉珏内侧刻着细如发丝的\"房\"字,与阿房枕下的定情佩玉暗纹吻合。嬴政忽然攥住她手腕,龙涎香里混着昆仑蛇毒的苦杏味:\"姑娘这磁石,可能吸住人心?\"
宫门外宦官的尖声催促中,白璃挣脱时磁石链勾落帝王腰间锦囊。俯身拾取的刹那,她看见囊中燕丹血书的残页——\"九鼎聚,始皇殒\"的字迹,与赵清漪绝笔信上的批注笔锋相同。
月光透过穹顶裂隙洒在池面时,雍州鼎轮廓已清晰可见。白璃回望地宫,磁石突然吸附门边饕餮像。掰开兽口取出的竹简上,楚巫笔迹记载着骊山西麓正在熔炼三十车\"金砖\",那些铅芯里嵌的燕国云母片,正与墨家机关兽核心的材质一致。
偏殿盥洗时,铜盆水面突然泛起涟漪。白璃摩挲磁石上父亲刻的密文\"鼎动速离\",窗外传来两声夜枭啼叫。她猛然回头,看见嬴政的玄色衣角掠过雕花槛窗,地砖上残留的水银痕迹,正缓缓拼成\"昆仑\"二字的篆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