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前进推开种植基地直播大厅的木门时，门轴“吱呀”一声拧出老木头特有的沉响，把里头漫出来的笑语声撞得晃了晃，像被风吹动的窗纸。他刚从育苗棚那头过来，裤脚还沾着几块湿润的黑泥，带着新翻土地的腥气，手里攥着的麦秸草帽往墙上钉子一挂，帽檐扫过墙皮积的薄灰，抬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眼睛亮起来——
正对着直播架的长木桌旁，除了常来搭把手的几个老伙计，还坐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二懒叔。绛红色的盘扣小褂洗得发亮，领口整整齐齐别着枚银质小别针，花白的头发绾成个圆髻，用支乌木簪子牢牢别着，鼻梁上架着副细框银丝眼镜，不是搬去东山度假酒店居住的富贵姐是谁？旁边的美妆师正捏着支马克笔，在她胸前那条红绶带上歪歪扭扭地画着，笔尖划过布料沙沙响，见他进来，笔尖一顿，“噗嗤”笑出了声。
“呀！富贵姐！”许前进往前跨了两大步，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咚咚响，声音里的惊喜差点漫出来，“可真是好久不见！我瞅着背影就觉得眼熟，没想到在这儿遇着您，幸会幸会！”
富贵姐摘下眼镜，用指腹轻轻擦了擦镜片上的水汽，抬头瞧着他笑，眼角的皱纹像漾开的水纹：“前进啊，你们这基地可真成气候了。我刚才跟美丽转了圈大棚，那小番茄红得跟玛瑙似的，黄瓜顶花带刺，比城里超市的鲜灵多了。”
“这不是托政策的福嘛。”许前进两只手在裤缝上蹭了蹭，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朵菊花，“您咋有空过来了？山上住得好好的。”
“还不是你美丽姐。”富贵姐斜睨了周美丽一眼，语气里带着点嗔怪，尾音却裹着热乎劲儿，“说我在家闷得慌，非拉着我来搞什么爱心助播。嗨，来了才知道，这新鲜玩意儿还挺有意思——你看，”她伸手扯了扯胸前的绶带，上面“爱心主播”四个墨字还泛着水光，墨迹新鲜得能闻见墨香，“还给我挂了这么个名头，让我这老姐也发挥发挥余热呢。”
“这可太好了！”许前进抬手一拍大腿，掌心的老茧拍得裤子啪啪响，“您当年可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县城里的包打听，十里八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有您在，咱这助播肯定更红火。再说美丽姐，那脑子转得比谁都快，啥新鲜事儿到她手里都能捣鼓明白。”
周美丽正往镜头前摆样品盒，闻言回头笑道：“你可别往我脸上贴金，你许前进的脑瓜才叫灵光呢。当年敢把村里那片撂荒地全承包下来搞合作社，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也就你敢下这决心，谁有这魄力？”
两人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像是踩着鼓点过来的。秀秀抱着个竹编托盘走在前头，托盘边沿还留着几道竹篾的毛刺，基地干活的跟在后头，手里端着个白瓷盘，盘里码着刚摘的彩椒、圣女果，红的艳如霞，黄的亮似金，绿的翠像玉，表皮还沾着层细密的露水，映着光闪闪发亮，带着股子水灵灵的劲儿。
“呀，各位长辈都到了！”秀秀把托盘往桌上一放，竹编碰着木头发出哐当轻响，眼睛笑成了弯月亮，“真是太谢谢你们能来帮咱们蔬菜基地的忙，我代表基地的父老乡亲给大伙儿鞠躬了！”说着就要弯腰，后腰的衣摆还没拽平，就被周美丽一把拉住。
“甭说这些虚礼。”周美丽伸手把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眼里带着疼惜，“为了你，姑啥都肯干。当初你说要搞这个助农直播，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准能成，一股子韧劲儿随我。”
“可不就这样嘛。”富贵姐拿起个圣女果，在手里轻轻转着圈，果皮上的露水沾湿了指尖，“谁让你是她亲姑呢，你不帮谁帮？再说这基地的菜好，帮着卖出去，也是给乡亲们添福气。”
许前进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什么，往周美丽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对了美丽姐，咱中秋节庆祝的事儿还没定呢。小吴前会个打电话，说想搞个中秋晚宴，让大伙儿在食堂大锅饭里热闹热闹。香玲却觉得，中秋本是小家团圆的日子，别为了大团圆耽误了小团圆，所以这事儿一直悬着，你们觉得该咋弄？”
周美丽的手指在彩椒上顿了顿，指尖碰着冰凉的果皮，琢磨着说：“香玲这话在理。要不咱就‘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六搞个小庆祝，既不耽误大伙儿跟家里人过节，又能凑在一块儿乐呵乐呵，你说呢富贵姐？到时候可得请您来捧个场。”
“这主意好！”富贵姐立刻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就按美丽说的办，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咱十六再圆一圆！我肯定到，到时候还得尝尝你们基地种的新米，听美丽说今年的稻子穗子沉得压弯了腰？”
“那是自然！”许前进笑得更欢了，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到时候让香玲给您蒸一大锅新米饭，就着刚炖好的柴鸡，再拌个凉拌菜，保证香得您多吃两碗！”
秀秀在一旁听着，拿起手机对着桌上的蔬菜试拍，镜头里映出满桌的鲜亮，红的黄的绿的挤在一块儿，还有长辈们说笑时扬起的侧脸。阳光透过直播大厅的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里飘着番茄的清甜、黄瓜的微苦，混着几个人的笑声，暖融融的，像极了中秋夜里那轮会迟到却从不缺席的月亮，稳稳当当悬在心头。
“那我这就去跟香玲说，让她提前备着。”许前进说着就要往外走，布鞋刚蹭到门槛，又被周美丽叫住。
“急啥，先把今天的直播弄完。”周美丽朝镜头努了努嘴，笔尖还在纸上点点画画，“没瞧见富贵姐都等不及要露一手了？人家这‘爱心主播’的名头可不能白挂。”
富贵姐笑着理了理衣襟，往镜头前挪了挪板凳，木凳腿在地上划得咯吱响：“可不是，我这‘爱心主播’可得好好表现表现，不能辜负了这头衔。等会儿我就给大伙儿讲讲，咱这菜是咋从地里长出来的。”
许前进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头那点关于中秋的犹豫彻底散了。管它十五还是十六，只要大家伙儿能凑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日子就总有盼头，就像这基地里的菜，只要肯下力气侍弄，总有挂满枝头、压弯藤蔓的那天。他往桌边凑了凑，帮着周美丽摆起样品，鼻尖萦绕着蔬菜的清香，听着耳边的笑语声，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