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漫过葫芦湾的山脊,第一簇烟花已如惊雷般撞破天际。赤金的光团在墨蓝穹顶炸开,细碎金尾似流星坠向温泉池面,将蒸腾的白雾染成一汪流动的琥珀,连空气里都飘着暖融融的光屑,落在人的发梢上,像沾了星子。紧接着,村口老槐树下的千响鞭炮“噼啪”炸响,红纸屑裹着清冽的硫磺气漫进巷弄,与温泉水特有的温润水汽缠在一起——那水汽里藏着山岩的清甘,混着硫磺的微辛,像层热闹的纱,把整个村子都轻轻裹住。葫芦湾盼了三个春秋的温泉嘉年华,终于在这声震四野的欢腾里,掀开幕布。
温泉里的戏台早搭得气派,松木架子上铺着藏青台布,蓝底白字的横幅被晚风掀得猎猎作响,“县歌舞团”“县柳琴剧团”八个朱红宋体字,在檐下红灯笼的暖光里亮得晃眼,连笔画间都透着喜庆。后台的锣鼓已敲得急,穿水袖的姑娘对着黄铜镜描最后一笔黛眉,指尖沾的胭脂蹭在水袖边缘,晕出点浅红,像落了朵桃花;拉胡琴的老艺人弓子轻擦弦轴,绵长的弦音顺着风溜到温泉区,带着柳琴戏特有的婉转,惹得拎浴筐的游客顿住脚,手搭在眉骨上,往戏台方向望。这是解封后全县头桩大热闹,村口晒谷场停满了大巴,牌照有邻市的,甚至有跨省的,车身上还沾着长途奔波的尘土。人们裹着厚外套,领口露出鲜艳的毛衣,有的手里攥着刚买的,有的肩上挎着相机,脸上的雀跃藏都藏不住,像涨潮似的往村里涌,脚步声、说笑声把青石板路都踩得发烫。
小吴站在临时搭的高台上,藏青色西装被风鼓得发飘,袖口别着的银色袖扣映着灯,闪着细碎的光。作为嘉年华首席策划,他为这一天熬了无数个夜——跟县里对接剧团时,在办公室守到后半夜改方案;设计温泉套餐时,拿着温度计挨个池子测水温;连防疫登记的表格,都逐行抠过字体大小,就怕老人看不清。此刻握着话筒的手还微颤,刚开口说“亲爱的朋友们”,台下的欢呼就像浪头似的涌上来,把后半句全淹了。他笑着抬手,等欢呼平息,声音里裹着难掩的激动:“欢迎来葫芦湾温泉嘉年华!多余的话咱不说,有戏听、有歌看、有温泉泡,还能尝咱村土灶焖的腊肉、柴火蒸的米糕!今儿个大伙都得——”他顿了顿,抬高声音,字字落得响亮,“畅游嘉年华,乐在葫芦湾!”
话音刚落,门外空地的土炮就“咣——咣——咣”炸了三声。那是许前进特意从邻村借来的铁炮,炮身裹着红绸,填的是特制彩纸弹。炮响时,漫天彩条金粉像雨似的飘下来,落在游客的发梢、肩头,连孩子举着的上,都沾了星点金屑,甜香里又添了几分亮堂。人群瞬间沸腾,穿棉袄的小孩追着彩条跑,棉鞋踩在雪地上“咯吱”响,的甜香飘了一路;年轻人挎着相机往温泉区冲,镜头里框着雾蒙蒙的池面和远处的戏台,快门声“咔嚓”不停;连头发花白的老人都被儿女扶着,脚步轻快地往戏台挪,拐杖敲在石板路上,“笃笃”声里都带着几分欢实。“这阵仗,比过年还热闹!”有人笑着叹,哈出的白气裹着笑意;话音刚落就被另一声赞叹盖过:“一边泡温泉一边听柳琴,以前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二懒举着大喇叭站在温泉区入口的石阶上,嗓子喊得有些哑,却没歇气。红色志愿者马甲的领口沾了汗,贴在脖子上,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细汗,指尖蹭到鬓边的碎发,眼睛亮得像浸了光:“大伙别挤!按顺序来,每个池子都留着位置呢!”见有人往前凑,她赶紧跨两步,喇叭往嘴边送,声音裹着点急:“记得保持距离啊!口罩先别摘,进了池子再好好放包里!”他身后,周美丽正帮老大娘拎着布包,包角露出半块花手绢,手轻轻扶着老人的胳膊,怕她滑;大喇叭三嫂在登记处核对名单,笔尖划过纸页“沙沙”响,遇着看不清的名字,就凑到灯底下仔细瞧;水灵攥着消毒液,见有人扶扶手,就快步上前喷两下,消毒液的清冽味混着温泉水汽,倒也不呛人,反而添了几分安心。几个姑娘脚不沾地地忙,脸上却没半点不耐烦——这热闹,是整个葫芦湾盼了太久的念想,累也值当。
许前进和香玲守在戏台侧面的解说区,一张旧木桌上铺着景区导览图,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用透明胶贴了两道。香玲穿件浅蓝色旗袍,领口绣着细巧的兰草,针脚密实,头发挽成低髻,别着支珍珠发簪,是她出嫁时戴的。她弯着腰,跟围过来的大妈们说:“您要是爱听戏,今晚七点柳琴剧团演《梁山伯与祝英台》,戏台前排留了软凳,垫了棉垫,我等会儿帮您划两个位置。想泡温泉就往东边走,三号池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池边能看见戏台,不耽误您听‘十八相送’。”许前进在一旁帮大爷们登记优惠券,钢笔字写得工整,一笔一画不潦草,头也不抬地说:“您这券能抵三十块温泉费,还能领咱村的山楂糕,刚蒸好的,酸甜口,从这儿出去左转,闻着香味就能着找着。”
夜色渐深,温泉区的灯全亮了。一个个圆形温泉池冒着白雾,池边挂着的红灯笼映得水面泛着暖红,像撒了把碎宝石,随着水波轻轻晃。池子里的人靠在青石板阶上,脚泡在温水里,暖意顺着脚尖往身上爬,听着远处戏台飘来的唱段,“梁兄啊”的调子婉转,偶尔跟着哼两句,眼角眉梢都透着惬意。戏台前早坐满了人,连过道都站着听戏的,有人搬来小马扎,有人靠在树干上,柳琴戏的调子顺着风飘,连路过的游客都停下脚步,找个角落站着,手指跟着板眼轻轻打节拍。小吃区的香味飘得老远,烤红薯的甜香、煮玉米的清香,混着温泉水的暖意,把整个葫芦湾裹得软乎乎的,连风都变得温柔,吹在脸上不刺骨,反而带着点暖。
有人泡在温泉里,望着天上偶尔绽开的烟花,热气模糊了眼镜,就摘下放在石台上,笑着跟身边人说:“疫情那两年,总觉得日子闷得慌,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压得喘不过气。现在看着这热闹,才觉得心里敞亮了,石头也落了地。”身边人点点头,舀一瓢温水浇在胳膊上,水顺着皮肤滑进池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泛起圈圈涟漪:“可不是嘛,这葫芦湾,真是个能让人松口气的好地方。”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歌舞团的姑娘们上了台,粉色的舞裙随着动作飘起,轻快的音乐顺着风飘过来,池子里的人也跟着打起了节拍,温水跟着晃,连带着灯影都晃出了细碎的温柔。
二懒终于能歇口气,靠在石阶上喝口水,保温杯里的菊花茶还冒着热气,抿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看着眼前的热闹——温泉池里的笑、戏台下的掌声、小吃区的吆喝,还有孩子们追跑的身影,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值了,连嗓子的疼都轻了些。小吴从高台上走下来,走到她身边,手里也拎着个保温杯,望着眼前的景象,笑着说:“你看,咱们葫芦湾,又活过来了。”
夜风拂过,带着温泉水的暖意和烟火气,戏台的唱段还在继续,“梁兄你花轿早来抬”的调子飘得远,裹着柳琴的清亮;温泉池的笑声此起彼伏,混着水花溅起的“哗啦”声,还有远处烤红薯的吆喝:“热乎的烤红薯哎——”葫芦湾的这个夜晚,没有半分寒意,只有满溢的热闹和盼头——这是解封后的第一个嘉年华,也是葫芦湾崭新的开始,像池子里的温泉水,暖融融地,朝着明天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