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拓听得出他意有所指。
不过他并不知当初玉萦离开京城是得赵岐相助,自是猜不到赵岐心中所想。
“殿下在外呆了三年,回到京城莫非与臣一样有些陌生?”
“不是陌生,原也没有熟悉过。”
赵岐自幼长在皇宫,但兄弟姊妹间十分冷漠,这里值得他在乎的人只有父皇和外祖父,其余人看着就烦。
但父皇不是他一个人的父皇,外祖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外祖父。
对赵岐来说,京城里最温柔的东西,便是那一晚与玉萦一同登上城墙时看到的万家灯火。
裴拓听着这话,略微有些感慨。
三年不见,赵岐长高了,也比从前黑了一点,眼神中仍有身为皇子的尊贵倨傲,但眉宇间亦添了几分威武严毅,说话沉稳了许多。
“殿下这次回京,应该要封王开府了,臣提前恭贺殿下。”
六皇子去年就已经封了王搬出宫去住了,父皇召他回来,的确有此意。
却不止于此。
封王赐府之外,父皇要给他择选一个王妃。
这几日宫中宴饮不断,京城里与他年纪相仿的贵女流水一般往宫里来,便是父皇有意安排。
那些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他看着就烦。
裴拓见赵岐脸色难看,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触他逆鳞了。
正斟酌着换句话的时候,赵岐忽而道:“裴大人,你是成过亲的人,倘若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是什么感觉?”
裴拓与孙倩然在婚前虽然见过面,其实跟盲婚哑嫁差不多。
当时他高中状元之后,京中高门纷纷抛出高枝由他攀折,是他书院的老师告诉他孙相亦有意招他为婿。
老师说孙相当初为了帮他爹脱罪,出力颇多,应该知恩图报。
裴拓当然明白老师话中的道理,于是登门提亲,迎娶了孙倩然。
孙倩虽然身体孱弱,但她温柔可人,博学聪慧,裴拓渐渐也喜欢上了她。
即便他得知孙相并非是嫉恶如仇的恩人,而是与崔令渊同流合污的奸臣,他也为了孙倩然竭力维持着翁婿的体面,毕竟,孙从道是孙从道,孙倩然是孙倩然。
可惜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倘若娶了不喜欢的人,只会觉得对方面目可憎,望而生厌,时时刻刻觉得如鲠在喉,吞刀刮肠。”
“所以,裴大人的意思是一定要娶自己喜欢的人?”
“臣是这么想的。”裴拓见赵岐心事重重,想着自己面圣后已然无事,便道,“难得能见到殿下,若是殿下也要出宫,不如一起去明月楼坐一坐?”
“是要出宫,不过明月楼就不去了。”
赵岐只比裴拓早回京三日,因着皇帝思念他,所以他一直在伴驾,到今日才得皇帝松口,允他出宫去玩。
他打算先去宁国公府探望外祖父,再去瞧瞧表姐沈彤云。
三年前兴国公府世子因侵吞贡珠获罪,病死在了狱中,崔氏阖族被贬为了庶人,好在有外祖父请了朝臣多番求情,崔家其他人才免于流放。
崔在舟死后,沈彤云生下了一个遗腹子,带着孩子和崔家其他人寄居在京城的一处陋巷之中。
舅舅在军中每每提及沈彤云时都很自责,恨自己没能给沈彤云挑一个好夫家,让她出嫁半年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赵岐既回了京,自然要过去瞧瞧。
听说表姐怕戴罪之身连累娘家,一直不肯接受娘家补贴,赵岐是皇子,行事没这么多顾忌,能帮则帮了。
家事不足为外人道,所以赵岐没跟裴拓多说,反问道:“裴大人这三年一直在青州?”
“是啊,臣与殿下一样,都在海边。臣听闻殿下去年带兵亲自剿灭了一伙骚扰渔民多年的海盗,实在令臣敬佩。”
赵岐的眼神微微一黯。
他离开京城去历练是为了玉萦,可惜他在军中这些事,玉萦是没法知道的了。
见赵岐心不在焉,裴拓索性不多言,只与他一道往宫外走去。
快出宫门的时候,赵岐忽然道:“你知道赵玄佑要回京了吗?”
裴拓的确不知。
赵玄佑回京,会跟锦衣卫在清沙镇的发现有关吗?
应该是的,倘若他已经放下玉萦,锦衣卫又怎么会一直暗中寻访玉萦呢?
“臣不知。说起来,当初世子离京也很突然,臣听闻是犯了什么错。”
想起赵玄佑是因为玉萦出事才在兴国公府失控打人,赵岐撇一下嘴。
有什么了不起,倘若让他知道有人害死玉萦的话,他也一样会那么做。
不,他会比赵玄佑做得更多、更狠。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那般意气用事,当众殴打未定罪的朝臣,这般草菅人命,父皇不可能把他留在京城。”
“也对,”裴拓淡淡附和了一句,心中却有些不安,赵玄佑心细如尘,又有锦衣卫襄助,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隐瞒玉萦的行踪并不容易。
想了想,裴拓试探道:“陛下若是召他进京,想来是另有重任了。”
武将不可随意擅离职守,没有皇命,离军算是叛国。
“应该是吧,”赵岐也是在御书房偶然听到的,并不知其中内情,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你还记得咱们几个在黑水县的日子吗?”
“臣自然记得,黑水县虽然贫瘠,在那边的时候却自在得很。”
“的确自在,如今你、我、赵玄佑都还能见面,可惜,玉萦不知道几时能见到了。”
裴拓对他的话多少有些意外。
他记得那时候赵岐是有些粘玉萦的,但赵岐行事随意,目下无尘,别说是对宫人仆婢了,即便是太子、公主亦不常放在心上。
只没想到他还在记挂玉萦。
不知为何,听到赵岐用这样的语气提到玉萦,裴拓有些不是滋味。
他只能装傻道:“殿下可知,三年前玉萦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失踪了,不过她那个人福大命大的,应该还活着吧。”
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赵岐至今记得最后一次在扬州见面时的情景——如若他当时没走就好了。
他说这话的本意是不想让从前也关心玉萦的裴拓因此伤心,落在裴拓耳中又变成另一重意味,以为他是思念玉萦,在为玉萦祈福。
“从前玉萦姑娘遇到什么难处都能逢凶化吉,想来这一次也一样。”
“嗯。”
两人各怀心思,等到踏出宫门,便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