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御史台众人。殿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当视线掠过第三排时,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御史额间渗出细密汗珠,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笏板,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匡睿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此人姓陈,去年刚通过科举入仕,据说与匡昱府上的长史有姻亲之谊。果然是个藏不住的棋子。
\"太子莫要血口喷人!\"匡昱突然提高声调,锦衣华服下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瞬。他刻意将玉带上的金镶玉佩碰得叮当作响,\"御史台乃是奉皇命秉公办事,岂容你随意污蔑?\"最后\"皇命\"二字咬得极重,像两记闷锤砸在殿中。
几位年迈的御史闻言,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其中须发皆白的王御史甚至轻轻摇头,手中象牙笏板在袖中微微发颤。
\"秉公办事?\"匡睿忽然轻笑出声,修长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本靛蓝封皮的册子。册页边缘已经泛黄,显然经常被翻阅。\"这是光禄寺存档的贡品入库实录,每一件都有三位库房管事的联署画押。\"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向匡昱,\"皇兄若不信,大可当场核对墨迹新旧。只是不知......\"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帝贴身太监李德全小跑着进来,额头还挂着汗珠,尖细的嗓音像把利刃划开凝重的空气:\"圣谕到!宣太子、二皇子即刻觐见!\"
匡睿余光瞥见那名陈姓御史明显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湿透的官服贴在梁柱上。而站在前排的刘墉则微不可察地向匡昱侧了侧身,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臣弟遵旨。\"匡睿从容地收起册子,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在烛火下流转。他对着匡昱做了个\"请\"的手势,袖中暗藏的龙纹玉佩恰好在此时露出一角。
匡昱瞳孔骤缩——那是父皇去年秋猎时单独赏赐太子的信物。他猛地甩袖转身,织金缎面的衣摆带起一阵冷风,腰间玉佩撞出一连串凌乱的脆响。
待二人前后脚跨出门槛,匡睿忽然驻足回首。他深邃的目光如寒潭般锁住那名瑟瑟发抖的年轻御史,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这个表情吓得对方一个踉跄,差点碰倒了身旁的青铜鹤形灯盏。
御书房内,龙涎香浓郁得几乎化作实质。皇帝半张脸隐在鎏金香炉升起的青烟后,案几上摊开的奏折像一群僵死的蝴蝶。最上方那封墨迹犹新的奏疏上,\"弹劾太子匡睿私吞贡品、欺君罔上\"几个朱笔圈画的字迹触目惊心,落款处刘墉的印章鲜红如血。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青烟在凝固的空气中扭曲盘旋。皇帝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龙椅扶手,指节泛出森森白色。那双浑浊却依然锐利的眼睛在两位皇子之间来回审视,目光所及之处,连烛火都为之颤抖。
\"你们可知罪?\"
这声质问犹如九天雷霆,震得匡昱浑身一颤。他几乎是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宽大的蟒袍袖口扫过地面,扬起细小的尘埃。
\"父皇明鉴!\"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儿臣接到密报,太子归航的贡船在泉州停靠时,有大批箱笼秘密转运。御史台查验发现,礼单上的暹罗象牙少了三对,南洋珍珠短了二十斛...\"他故意停顿,让最后一句话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儿臣唯恐有损皇室威严,这才斗胆请御史台查验。谁曾想...太子竟如此胆大妄为!\"
最后一句话像毒蛇吐信般嘶嘶作响。匡昱伏地的身躯微微发抖,藏在袖中的手指却兴奋地掐进掌心。
皇帝的目光如千斤重担压在匡睿肩头。年轻的太子却纹丝不动,只是轻轻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从容的动作让匡昱的瞳孔猛地收缩。
\"父皇,\"匡睿的声音清朗如玉磬,\"儿臣此番出海三月,除带回各国朝贡之物外...\"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绸缎包裹的文书,火漆封印上赫然盖着东宫印玺,\"更重要的是查获了沿海三省要员勾结倭寇的铁证。\"
他双手呈上文书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刀伤。皇帝的目光在那道伤疤上停留了一瞬。
\"这些蛀虫为掩盖罪行,不仅在贡品账目上做手脚,更三番五次派人刺杀儿臣。\"匡睿的声音陡然转冷,\"最后一次,刺客用的竟是兵部特制的破甲弩。\"他缓缓卷起袖口,露出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这伤,就是最好的证据。\"
皇帝拆开火漆时,苍老的手指微微发抖。随着阅读深入,他脸上的怒意逐渐被震惊取代。当看到倭寇头目的画押供词时,老人猛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盏应声碎裂,飞溅的瓷片在匡昱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好大的狗胆!\"皇帝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朕的封疆大吏竟与倭寇沆瀣一气!\"他颤抖的手指指着供词上一个名字,\"连抗倭军饷都敢贪墨,这是要断送大明江山啊!\"
匡昱面如土色。他认得供词上被朱笔圈出的几个名字——全是他的党羽。更可怕的是,其中夹杂着几封他与郑元勋往来的密信抄本,虽然关键处已被涂改,但那熟悉的笔迹...
就在他魂飞魄散之际,忽然对上匡睿投来的目光。太子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让他想起蛰伏多时的毒蛇。
\"来人!\"皇帝的声音已经嘶哑,\"即刻缉拿郑元勋、周德海、李文忠!\"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李德全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给朕...彻查到底!凡涉案者,无论品级,一律严惩!\"
当禁军统领领命而去时,匡睿注意到父皇龙袍袖口沾染的暗红血迹。而跪在一旁的匡昱,正死死盯着那块血迹,眼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