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忆 修改于7.13
其实在照顾丈夫这件事上,好多人都劝过小美。同病房的陪护家属见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丈夫擦身、翻身、吸痰,忙到深夜才能趴在床边眯一会儿,总忍不住念叨:“你这是拿命在熬啊,就算是夫妻,也犯不着把自己耗成这样。”
甚至连护士站的护士都私下跟她说:“大姐,我见得多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夫妻?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有朋友说得更直接:“你这太傻了,黎远山这情况,谁也说不准将来怎么样,你把自己完全捆在这儿,万一将来有个好歹,你后半辈子怎么办?”每次听到这些话,小美只是笑笑,手里的活儿从没停过。
丈夫黎远山出事到现在,从最初在手术室里的命悬一线,到后来转到重症监护室,再到普通病房慢慢的恢复,她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护理流程,指尖早就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腰也因为总弯腰给丈夫翻身、拍背和按摩变得时常酸痛,但心里从没泛起过一丝厌恶,更没觉得不耐烦。
在她看来,这些付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总觉得,这跟旁人说的“伟大”“了不起”压根不沾边,换成谁摊上这种事,都该像她这样扛着——日子就是这样,甜的时候一起尝,苦的时候自然也得一起扛,哪有什么逃避的道理呢?
这层楼里住的大多是重症病人,走廊里总飘着消毒水和中药混合的味道,陪护家属们脸上也多半挂着化不开的愁云。其中有个做了脑部手术的小伙子,他母亲是个干瘦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花布褂子,头发总是乱糟糟地挽在脑后,每天抱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转。
小美后来才知道,小伙子出事时,他母亲没敢把事情告诉在老家的丈夫。每次过来跟小美念叨,声音都带着哭腔,她白天要给儿子擦身、拍背,晚上就蜷在病房门口的折叠床上。大概是压力太大,整天哭哭啼啼的,给儿子喂水时手会抖,护士交代的注意事项也记不住。
时间久了,医生护士见了她都没什么好脸色。有一回,她实在熬不住,趴在同屋的空病床上想眯一会儿,刚合上眼就被巡房的小护士看见了,说要扣掉20元床位费。
女人拿着那张收费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跑到小美这儿哭诉:“我一天就花五块钱,早上啃个干馒头,中午买份最便宜的素面,晚上就喝点医院的免费米汤,这20块钱够我吃几天的了。。。”
有时她会来讨教小美怎么护理,说想给儿子拍背排痰,可总掌握不好力度。小美耐心地教她,可说着说着就发现,对方根本没在听,眼睛望着窗外,嘴里自顾自地念叨:“我家那口子要是知道。。。”
虽说她比小美小五岁,才三十五,可那张脸却像被风霜打透了,眼角的皱纹又深又密,说话时絮絮叨叨的,一点小事能翻来覆去说上半天,活像个小老太太。小美有时也觉得无奈,明明是值得同情的处境,可那股子自怨自艾的劲儿,实在让人同情不起来。
这要是城里人的家属,医院敢这么欺负吗?那天小美要出去买东西,出门前她瞥见床头柜上的生理盐水只剩小半瓶了——黎远山痰多,每天吸痰都得用这个,少了可不行。她赶紧让暄暄爷爷帮忙找大夫开处方,说自己买完东西就回来,到楼下药房取。
暄暄爷爷拿着处方下楼,没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捏着处方单,脸色有点不好看。“小美,这单子上除了药费,还有140块的床位费,我问了大夫和护士长,他们说以后不光药费,连咱们陪床的床位费都不能从大账走了,得单独去门诊交,还让先交一周的。”
小美接过处方单,没去楼下药房,转身出了医院大门。医院对面就有家药店,她之前问过,同样的生理盐水,这里比医院便宜一半。果然,进了药店一说“生理氯化钠溶液”,店员却摇了摇头:“没这东西。”
“就是吸痰用的,瓶子上写着生理氯化钠溶液,500ml的。”小美解释着,怕自己说不清楚,还比划着瓶子的大小。
店员是个年轻姑娘,听了半天,不耐烦地撇撇嘴:“不就是生理盐水嘛,说得那么复杂。”说着从柜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几瓶递给她。
小美一看瓶子上的标签,愣住了——上面写的是“氯化钠注射液”。她心里犯了嘀咕:这两能一样吗?医院里护士一直说,吸痰要用生理氯化钠溶液,而平时给气道纱布保湿用的是氯化钠注射液,还特意嘱咐过不能弄混。
她拿着瓶子翻来覆去地看,犹豫了半天,还是买了6瓶250ml的,想着先凑合用,不行再换。
回到病房,她越想越不踏实。黎远山的气道还没完全恢复,万一用错了出点事可怎么办?她赶紧找出之前存下的解放军医院门诊部药房的电话,手指有点抖地拨了过去。
要知道,原先黎远山气道没拔管的时候,护理起来更麻烦。盖在气道上的纱布得经常用氯化钠注射液湿润,不然容易结痂堵塞,虽说用量不算多,但吸痰用的生理氯化钠溶液就费了——赶上痰多的时候,一天能用完好几瓶,有时半夜不够了,小美就得跑到外面药房去买。
那时候护士说过,这两种得分开用,哪怕都是500ml的,前者也比后者便宜三块多。她一直记着这话,从没敢弄混过。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来,那头是个男药师的声音,听着挺温和。小美把情况一说,他直截了当地说:“别担心,现在生理盐水就一种,根本不分什么生理氯化钠溶液和氯化钠注射液,都是0.9%的氯化钠水溶液,成分一样,可以通用。”
他还特意解释:“要是外用、不注射的话,前者按理说还得更便宜些,毕竟注射用的对无菌要求更高。你们医院是不是把这两种分开定价了?这不合规矩啊,你可以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美挂了电话后,心里跟明镜似的——医院里比这离谱的乱收费多了去了。有些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计较——计较了又能怎么样?跟大夫吵?跟护士长闹?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亏?
她把新买的氯化钠注射液放在床头柜上,标签对着光看了又看。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干脆不在医院买了,既然外面药店便宜一半,自己多跑几趟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