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将这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诊室里,以最惨烈的方式揭开。
“你是我妈当年生下的另一个女儿,你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姐姐。
乔染姐,现在她双肾衰竭,我的配型失败了,只有你有希望救她了。
求求你,求你去配型,求你去看看她。”
轰——
林微的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毫无预兆地、极其精准地劈在了乔染的头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乔染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身上的白大褂还要惨白。
乔染那双总是冷静、理智、带着职业洞察力的眼眸,此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巨大的震惊和茫然所占据。
仿佛灵魂被硬生生从躯壳里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立在原地。
“你……说什么?”
乔染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仿佛在确认一个荒诞至极的噩梦。
乔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哐当。”
一直被乔染下意识捏在手中、悬在胸前的金属听诊器,终于因为主人极度的震惊和手部的完全脱力,直直地掉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
那清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骤然死寂的诊室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仿佛敲碎了乔染过去二十多年对自我认知的全部基石。
慕庭州站在一旁,将乔染这瞬间的剧变尽收眼底。
看着乔染惨白如纸的脸,看着她眼中那被彻底颠覆世界的巨大空洞和茫然,看着她连听诊器都拿不稳的失魂落魄。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涩,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清晰地意识到,林微这短短几句话,对乔染造成的冲击,不亚于一场毁灭性的地震。
乔染平静、有序、以医术和顾太太身份构筑的世界,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血缘真相,轰然炸裂。
而他,只是一个无能为力、心情复杂到极点的旁观者。
慕庭州的手指在身侧悄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凉。
诊室里只剩下林微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啜泣声。
那枚跌落在地的听诊器,冰冷地反射着诊室顶灯惨白的光,如同乔染此刻被冻结的心脏。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林微那声嘶力竭的控诉。
“你是她的女儿啊。”
像魔咒一样在乔染空茫的脑海中反复震荡、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尖厉的刺,狠狠扎进她认知的核心。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实则是令人窒息的几分钟,乔染才从那股足以摧毁理智的惊涛骇浪中勉强抽离出一丝意识。
乔染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视线没有聚焦,只是空洞地落在那枚象征着职业与理智的金属听诊器上。
然后,乔染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清冷、此刻却翻涌着剧烈风暴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林微脸上。
“我?”
乔染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被荒谬现实击穿的破碎感。
“是林婉芝的女儿?”
乔染准确地叫出了林母的名字,那个她曾在医院档案里见过、在慕庭州家宴上远远望过、仅存在于她认知中“林太太林微母亲”这个身份符号的女人。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伴随着汹涌而上的滔天恨意,瞬间席卷了乔染的四肢百骸。
乔染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剧本里,竟然藏着这样荒诞又残忍的一页。
那个在她面前永远保持着疏离客套、甚至带着不易察觉审视的贵妇人,那个她曾以为是林微依靠的陌生长辈,竟然是她的生母?
荒谬!可笑!可悲!
乔染的胸腔剧烈起伏,她感觉一股腥甜的气息直冲喉咙。
乔染死死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陷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怒和悲怆。
“她知道。”
乔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淬了冰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向林微。
“林婉芝,她知道我是谁,她知道我是她的女儿,是不是?”
林微被她眼中那几乎要噬人的恨意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哈。”
乔染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好一个‘知道’,二十多年,整整二十多年,她明明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她做了什么,她把我当陌生人。
甚至……”
乔染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得更厉害。
“甚至是在那个寒冬腊月,把我像个垃圾一样扔在冰天雪地里。
如果不是乔家收养,我早就冻死了在那一天,在她抛弃我的那一刻,她亲手掐断的母女情分,我就已经算是死过一次了。”
乔染向前逼近一步,通红的眼眸直视着林微,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人刺穿。
“现在,她病了,快死了,需要一颗肾了,就想起来找我了?
想用这所谓的‘血缘’来绑架我了,林微,你告诉我,我乔染,欠她林婉芝什么。
我凭什么要为一个只给了我生命、却亲手将我推入地狱、二十多年视我如无物的人,去捐出我身体的一部分,凭什么。”
乔染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字字砸在林微的心上,也砸碎了慕庭州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
林微被乔染眼中那赤裸裸的恨意和决绝彻底震住了。
林微设想过乔染会惊讶、会犹豫、会痛苦挣扎,甚至最终在道德压力下妥协,但她万万没想到,乔染的反应会是如此激烈、如此……冷酷的拒绝。
“为什么?
姐……乔染姐……”
林微泪流满面,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为什么你这么冷漠?她……她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是她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就这一点,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你就真的……
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她是有错,有万般的错,可是……”
“够了。”
乔染厉声打断她,那声“姐”此刻听来无比刺耳。
“我的母亲在乔家,她用尽心血抚养我长大,教我做人,给我温暖的家,至于你口中的林婉芝……”
乔染的语气冰冷到了极点,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寒冰,“我不认识她。
一个在我生命之初就选择彻底抛弃我、任由我自生自灭的人,一个连陌生人都不如的陌生人,有什么资格让我叫她一声‘母亲’?
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为她牺牲?”
乔染的拒绝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她挺直了背脊,像一株在寒风中傲立的孤竹,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和疏离,让整个诊室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林微被乔染的“不认识”和“陌生人都不如”彻底击溃了。
她看着乔染那张写满决绝和恨意的脸,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林微语无伦次,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哀求。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后悔了……
她真的后悔了……姐,求你了,就这一次,就救她这一次好不好?
她真的快不行了……呜呜呜……”
“够了林微。”
一直沉默旁观的慕庭州终于忍不住了。
他无法理解乔染的“绝情”,尤其是在听到林微崩溃的哭求后。
慕庭州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微,看向乔染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上位者的审视与压力。
慕庭州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冰冷的“理性”。
“乔染,冷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