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四月初夏,但夜里的天依旧很冷。
东宫之中刚撤掉不久的白绸再一次地挂上。
寝殿内,赵珵搂紧着怀中的叶婉禾,希冀她醒过来。
赵珵摸着叶婉禾毫无血色的脸,悔恨地哽咽道:“你何必真得自刎,你若是以死相逼,我定会如你所愿,你何必连给我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你怎能如此心狠?”
赵珵道:“你醒来,醒来我就让你以叶婉禾的身份为太子妃……醒来,好不好?”
“你怎能抛下煜儿?你怎舍得抛下煜儿的?”
“我不许你死,婉禾,你醒过来,好不好?你醒过来……”
赵珵低声在叶婉禾的耳边说着,眼泪如珠一般,他不愿意相信婉禾会死,不愿相信她还有爹娘还有孩儿会自刎,可是如今尸首就在他的怀中……
寝殿内的烛火渐渐变暗,燃烧殆尽之后,整个寝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赵珵不断回忆着这十一年来的点点滴滴,他初离开母后搬入东宫时,叶婉禾就在他的边上。
从一开始的体贴入微的宫女,到后来成了他的女人。
自己得知她第一次有孕时,所有的念头不是让她堕了那个孩子,他只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后来得知奶娘给她送去堕胎药之后,赵珵对她有着愧疚的心思,却再也不想放过她……
如今细细想来自己这七年多来对她的所作所为……
自己是在不断地蔑视她,看轻她,许她宠爱,却从无给她过尊重……
赵珵悔恨不已,明明都已让她为太子妃,还计较她的出身做什么。
赵珵无比悔恨,无比自责。
“我宁可,你杀了我。”
“你若是觉得我成为哑奴还不够让你解气,你可以用其他的手段来报复我……”
“你为何要用这种手段来对我?你何必以自己的死来报复我?”
赵珵痛苦至极地落着眼泪,昏暗的寝殿之中,他的眼前渐渐得模糊。
天色渐亮。
李泉将寝殿门开了一条小缝。
卫皇后从殿门外抱着煜儿入内,她入内便见着搂着叶婉禾的尸首,面如死灰的赵珵,哪里还有往日里的意气风发,更没了储君的高高在上与矜贵。
卫皇后抱着小婴儿走到了赵珵跟前,离近些,卫皇后竟然见到了赵珵头上多了好些白发:“珵儿,她已死,你当早日节哀,你还有煜儿,还有母后在。”
赵珵抬眸看向了卫皇后怀中的煜儿,他低声道:“好在,还有煜儿……”
卫皇后点头道:“是啊,你还有煜儿,娘亲知晓你伤心,但婉禾已经走了,你当早已走出悲伤,好好抚养煜儿。”
赵珵声音厚沉又嘶哑道:“母后,您与父皇还有煜儿在。”
卫皇后微皱眉道:“赵珵!煜儿才这么小,娘与你爹爹如何能护得了他长大?煜儿没有娘亲已够可怜了,不能再没有爹爹。”
赵珵无助地落泪道,“娘,是我对不起她,是我!”
“该死的人是我,她不如杀了我……她竟选择自刎……娘,我无法再原谅我自己,是我逼死了她,我该去陪她……”
卫皇后劝道:“珵儿,不是的,你没有逼死她,你千万别这么想,她已经走了,煜儿呢?哪怕你不为煜儿母后想,你也该为她而想想,她家里尚且有年纪大的爹娘,她爹娘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得知女儿死讯该多悲伤,他们女儿已经不能尽孝,你得替婉禾尽孝。”
卫皇后着急道:“你千万不能有蠢念头,赵珵,你不能有蠢想法!”
殿外的陛下听到里面的动静,入内看着赵珵道:“亏得你自幼苦读,你生来就是大盛储君,你身为男儿志不在江山,不在黎民百姓,却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傻事吗?”
“你以为你走了之后,煜儿一个小小婴儿,如何能够在无爹无娘的照拂之下,顺利继承大统?”
赵珵低眸看着怀中的安安静静的脸,咬紧着唇,悲恸欲绝地紧闭上眼眸。
他宁可去做哑奴,去朱家酒坊之中受苦,去牛棚之中与牛睡在一起,也不愿遭受此种剜心之痛。
陛下吩咐着一旁的李泉道:“你好生看管着殿下,不许他有半点损伤。”
陛下又吩咐着凤仪宫之中的几个宫女,从赵珵怀中将叶婉禾的遗躯搬移到灵堂之中。
赵珵却依旧是紧紧抱着叶婉禾,不许几个宫女上前碰叶婉禾半点。
卫皇后叹气道:“珵儿,人死为大,婉禾穿着嫁衣自刎,需早日入土为安,否则怨气深重弥留人间。”
赵珵落泪道:“我倒是宁愿她怨气深重,弥留人间在我身边,宁愿她来找我索命……”
殿门口的顾彦听到里面赵珵之言语,看向了一旁在默默落泪的云缃叶。
昨夜里云缃叶与娘亲入东宫后一夜未归,顾彦便知出事了,今儿个一早顾彦等着宫门打开便就匆匆进来,得到了叶婉禾自刎的消息。
顾彦拉着云缃叶走到了东宫的一处湖心亭之中,此处湖心亭之中无人能偷听,是谈话的好地方。
顾彦看着云缃叶落泪的模样,蹙眉道:“别装了。”
云缃叶用着帕子哭着道:“谁装了?我这是真难受,姐姐本就被气得肝疼胃疼,才生下孩子没有多久,肚子上还要挨这么一刀,流了不知多少血。”
顾彦不解道:“殿下都已谅解姐姐了,不计较姐姐给他喂毒药的罪过,姐姐为何还要假死?这可是欺君的罪过!”
顾彦太了解云缃叶,倘若这一次叶婉禾是真的去世了,云缃叶哪里会这么平静地落泪。
云缃叶道:“姐姐为何假死?姐姐她根本就没想做过卫珍珠,卫珍珠死了,她要做回叶婉禾,就这么简单而已。”
顾彦道:“你刚才也都听到了,殿下他恨不得跟着姐姐而去,还是告知殿下真相……”
“不行!”云缃叶握住了顾彦的手,“既然已经犯下欺君之罪了,这会儿坦白,姐姐岂不是白挨这一刀。”
云缃叶紧握着顾彦的手,抬眸看着顾彦道:“夫君,求你了,帮姐姐瞒过这一回吧。”
顾彦最是受不了云缃叶的撒娇,无奈道:“你也看到了殿下有多伤心欲绝。”
“他那是活该,他做了多少伤害我姐姐之事?”云缃叶道,“这叫做罪有应得。”
顾彦叹了一口气,“姐姐如此报复太过于狠了。”
云缃叶道:“哪里就狠了?夫君,你切莫走漏风声。”
顾彦道:“哪里不狠,永失所爱的滋味可想而知有多痛苦……”
顾彦就根本无法去想云缃叶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他也不想去这么想,想到这里,便将云缃叶紧搂在怀中,“就纵容你这一回。”
云缃叶点点头道:“多谢夫君。”
云缃叶与顾彦回到了寝殿外,便见着赵珵步履缓慢地抱着叶婉禾出来,叶婉禾的脸上没有半点的血色……
云缃叶与顾彦却也看清了赵珵头上平添了不少白发。
顾彦不忍道:“殿下……”
云缃叶用手帕捂住了唇,落着眼泪道:“姐姐,姐姐……”
顾彦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出实情来。
太子妃去世的消息,一大早就在长安城之中传开了。
叶家舅舅舅母早就得知消息,只能装作悲伤过度病倒了的模样,谢绝见任何人。
西街苏氏牙行内。
苏湛听到了太子妃薨逝的消息,差点站不稳,一旁的徐梦琪扶住了苏湛道:“夫君。”
苏湛握紧着手道:“他强抢去的,为何不好好珍惜?”
徐梦琪皱眉道:“夫君,莫要胡言乱语。”
苏湛入了屋内,握紧着手重重得砸在了墙上,却不觉得手有任何疼痛。
徐梦琪在一旁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多劝,只将门给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