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江宁府，二皇子李泽的院落灯火通明。
几名精干的幕僚和户部官员正围着一张大桌，桌上摊满了各种账册、地图和刚刚汇总上来的初步查访报告。
“殿下，江宁府库的账目核对过了，表面上看起来天衣无缝，每一笔出入都有记录，数字完全对得上。”
一名户部官员禀报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下官带人突击检查了几个粮仓，储量也与账面相符。”
“只是……那些粮食的成色，似乎有些问题，陈粮居多，新粮极少。”
另一名负责暗访的幕僚接口道：“殿下，我们的人接触了几个在衙门里干了多年的老吏。”
“旁敲侧击之下，他们都讳莫如深，只说一切都按规矩办事。”
“倒是从几个常年跑船的船主那里听到些风声，说近一两年沿海的孝敬涨了不少。”
“而且有些航线莫名其妙就变得不太平，不得不绕路。”
幕僚郑天捋着胡须，沉声道：“看来，孙承宗和钱谦早有准备，明面上的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想从账面上直接抓到把柄，怕是难了。”
李泽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愈发深邃。
“意料之中。”
“他们经营江南多年，若是连这点遮掩的本事都没有，也坐不到今天的位置。”
“那我们接下来……”幕僚郑天请示道。
“明面上的核查继续，动静可以再大一些，让他们以为我们的精力都在这上面。”李泽双眼微眯。
“暗地里，改变方向。既然账本是假的，粮仓是掩饰，那就从源头查起。”
他指向地图上的几处：“派人去查近三年江宁府及周边几个主要州县的田契变更、大宗商铺的交易记录、盐引的发放和流向，特别是那些与孙、钱二人及其亲属、心腹有关联的产业。”
“再派人去查访那些被报‘遭倭寇洗劫’的村镇，实地看看情况，找当地百姓问问，看看报上去的损失和实际情况是否对得上。”
“还有，”李泽补充道，“我让你们联络的那些本地士绅名流和海商，进展如何？”
“回殿下，已有几位回帖，表示愿意与殿下接触。其中便有江南最大的海商之一，沈家家主。”
李泽微微点头：“很好。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先去拜访这位沈家家主。”
查账是表，查人、查事、查钱的真正流向，才是里。
李泽很清楚，要挖出江南这个烂泥潭里的大鱼，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细致的布局。
大哥那边打打杀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好方便他这边悄悄撒网。
……
靖西王府行辕。
叶云刚听完潘贵，关于黑水屿战况和李泽那边，初步调查进展的汇报。
“斩首三百，缴获甚少，疑似弃子？”叶云端着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若有所思。
“是的王爷，武将军也是这么判断的。”潘贵低声道，“大殿下虽然报了捷，但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嗯。”叶云点了点头，又问：“二殿下那边呢？”
“二殿下那边，明面上的核查遇到阻力，账目和府库都做了手脚，看不出明显破绽。”
“不过，二殿下已经调整了方向，开始从田契、商贸、盐引以及受灾村镇等方面暗中着手。”
“并且约见了几位江南大族的代表，包括海商沈家。”
叶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个用快刀，劈开了一道口子，却发现里面塞满了棉花。”
“一个用细针，开始小心翼翼地探寻内里的脉络。”
“呵呵，这倒也……相得益彰。”
潘贵试探着问：“王爷，这黑水屿之事，会不会是孙承宗他们故意放出的诱饵，消耗大殿下的兵力，同时试探我们的虚实？”
“有这个可能。”叶云放下茶杯，“但更有可能，是他们背后的人，既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又不希望事情闹得太大，无法收场。”
“三百多倭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正好能让李源立个小功，又不至于让他得意忘形。”
“还能……让沿海那些卫所和官员看看，我们是真敢动手，逼他们露出马脚。”
叶云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敲了敲。
“黑水屿这一仗，虽然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但至少证明了一点……”
“锦衣卫的情报渠道是有效的，而且，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潘贵点头：“那接下来，是让大殿下继续出击，还是……”
“不急。”叶云打断他，“一击即收，不必恋战。”
“这一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动了，他们慌了，或者说，他们背后的某些人，可能已经开始调整他们的计划了。”
他看向东南方向，眼神锐利：“现在，轮到二殿下那边发力了。”
“暗访、查账、联络士绅……这些都是在收网前织密罗网的步骤。”
“让李泽去做，他有耐心，也有这个能力。”
“王爷的意思是，让二殿下那边主导接下来的调查？”潘贵问道。
“主导？不。”叶云轻笑一声，“他们两个都是棋子，只是用法不同。”
“李源是明面上的刀，用来劈砍，吸引火力。”
“李泽是暗地里的网，用来捕捉，收集证据。”
“而本王我……”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更加冷冽。
“让锦衣卫继续盯着孙承宗、钱谦以及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官员将领。”
“特别是黑水屿周边卫所的反应。”
“看看他们是否会有异常的调动或接触。”
“同时，将倭寇使用的兵器、尸体特征等信息，想办法透露给大殿下和武将军，让他们去琢磨。”
“是，王爷。”潘贵应道。
“还有，”叶云补充道，“通知二殿下那边，让他的人，重点关注那些在黑水屿一战后突然变得异常谨慎，或者试图销毁某些痕迹的官员或商贾。”
“王爷是想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没错。当他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时，突然发现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
“而且刀已经悬在了头顶上，他们才会露出真正的破绽。”
叶云站起身，走到窗边，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这江南的淤泥，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要彻底清理干净，需要耐心，也需要一点催化剂。”
他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江南官场下涌动的暗流。
……
黑水屿，黎明时分。
李源看着清点完毕的战果，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虽然是胜利，但总感觉这场胜利有些单薄。
“武将军，你觉得这伙倭寇，真的只是普通的劫掠者吗？”
李源看向武敏，寻求她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