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时内外政权,都归左大丞相杨坚。
这人野心不小,夜里偷偷召来太史中大夫庾季才,在烛光摇曳的书房里低声问道:“我杨坚本是个庸才,如今却担此重任。
依你看,这天时人事,究竟如何?”
庾季才何等聪明,早看出杨坚的心思。
他捋着胡须笑道:“天机难测,但看人事,如今的局势已然明朗。
就算我说不可,大人难道还能学那巢父、许由去隐居不成?”
杨坚盯着跳动的烛火,半晌才说:“你说得在理。”
这时,屏风后转出一位妇人,正是杨坚的发妻独孤氏。
这位前卫公独孤信的女儿凑近丈夫耳边,压低声音道:“事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夫君,该早作决断才是!”
她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也不知是惦记后位,还是记着父仇。
杨坚重重地点头,却忽然皱眉:“只是那相州总管尉迟迥......”
这位蜀国公不仅是周室重臣,更是宇文泰的外甥,
在朝中威望极高。
“不如先发制人。”
独孤氏轻声道。
次日,杨坚便召来尉迟迥之子尉迟惇,命他带着诏书前往相州,说是要尉迟迥回京奔丧。
同时,他又派心腹上柱国韦孝宽即刻启程,前往接任相州总管一职。
尉迟迥接到诏书,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
他暗想:“杨坚这厮,怕是要谋朝篡位了。”
他冷笑一声,随手将诏书扔在案几上。
“来人!”
他唤来都督贺兰贵,“你去朝歌走一趟,看看韦孝宽那边是什么动静。”
贺兰贵领命而去。
他本是尉迟迥心腹,行事向来谨慎。
可这次他见了韦孝宽,却有些沉不住气。
两人寒暄几句,韦孝宽便瞧出端倪。
“贺兰都督今日神色有异啊。”
韦孝宽轻轻放下茶盏。
贺兰贵勉强一笑:“韦公多虑了,末将不过是旅途劳顿。”
韦孝宽不再多问。
待贺兰贵告辞后,他立即召来亲信:“我身体不适,行程暂缓。
派人去相州求些药来。”
这招果然奏效。
尉迟迥得知后,立即找来魏郡太守韦艺。
“你与韦孝宽有亲,又是我的人。”
尉迟迥拍拍韦艺的肩膀,“去送药,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韦艺见到叔父时,神色颇为紧张。
“阿艺,许久不见。”
韦孝宽亲切地拉他入座,“你这次来,可是尉迟公有什么吩咐?”
韦艺支支吾吾:“叔父多心了,侄儿只是奉命送药。”
韦孝宽突然变了脸色。
他猛地抽出佩剑,剑尖直指韦艺咽喉:“说实话!”
韦艺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倒在地:“叔父饶命!
尉迟公确实......确实要反。”
孝宽拽着韦艺就往西边跑。
每到一处驿站,就把传令的快马全都赶走。
驿丞慌慌张张追出来问:“大人这是做什么?”
孝宽把马鞭往腰间一插,似笑非笑地说:“蜀公尉迟迥马上就到,你们赶紧准备酒菜!”
他特意把“蜀公”二字咬得极重。
驿丞一听是当朝权贵,哪敢怠慢,立刻张罗起来。
这招真够绝的。
等第二天梁子康带着几百骑兵追到时,驿站里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找不着了。
领头的将军翻身下马,鼻子先闻到一阵酒肉香。
“梁将军远道辛苦。”
驿丞赔着笑脸迎上去,“酒菜都备好了......”
梁子康咽了咽口水。
他本是奉尉迟迥之命来追人,可眼下既没快马可换,面前又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这粗汉子一拍大腿:“弟兄们先吃饭!”
他们大快朵颐时,孝宽叔侄早跑没影了。
要说这韦孝宽确实机灵,知道追兵必过驿站,就使了个断马供粮的计策。
只是他这般才智,不用来匡扶周室,反倒帮着杨坚篡位,终究算不得忠义。
杨坚听说韦孝宽从尉迟迥那里成功脱身回来,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他立即召来侯正破六韩裒:“你去相州走一趟,给尉迟迥传个话。”
说着把一卷竹简重重拍在案几上,竹简与硬木相撞的声响在大殿里格外刺耳。
破六韩裒前脚刚走,杨坚又秘密派人给相州长史晋昶送去密信。
信使临行前,他特意叮嘱:“记住,要让晋昶明白,事成之后,本相不会亏待他。”
谁知尉迟迥这老狐狸早布下了眼线。
破六韩裒刚到相州,就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城楼上。
晋昶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竹简从袖中滑落,“啪嗒”一声摔在石阶上。
“好个杨坚!”
尉迟迥一脚踩住那卷密信,花白胡子气得直颤,“仗着是太后的父亲,把持朝政,当真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吗?”
他猛地转身,铠甲哗啦作响。
城楼下黑压压站满了文武官员。
尉迟迥一把拔出佩剑,寒光闪过,破六韩裒和晋昶的人头已经滚落城垛。
鲜血顺着砖缝往下淌,在正午的阳光下红得刺眼。
“诸位!”
尉迟迥高举染血的宝剑,“先帝临终时将社稷托付于我,如今奸臣当道,老夫决意起兵清君侧!”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愿随大总管讨逆!”
声浪震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老将军的铠甲映着日光,像团燃烧的火焰。
消息传到长安时,杨坚正在用晚膳。
玉箸“咔”地折断在酱碟里,半块蒸饼滚落案几。
“传韦孝宽。”
他擦着手吩咐,碎玉渣子簌簌掉在地上。
次日黎明,韦孝宽带着七位总管跪在太极殿前。
铠甲上的寒霜还没化尽,他们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此去相州,”
杨坚的声音从高高的台阶上飘下来,“我要尉迟迥的项上人头。”
大军刚出潼关,雍州就传来急报。
毕王贤——那个总爱在朝会上唱反调的王爷,正秘密联络其他五位藩王。
杨坚看着竹简冷笑:“备轿,本王要亲自去雍州赏菊。”
秋雨绵绵的午后,毕王府的血从门槛漫到院子里。
三个年轻公子被按在青石板上行刑时,杨坚就坐在廊下吃茶。
“王爷饶命啊!”
最小的那个还在哭喊,刽子手的刀已经落下。
“报——尉迟迥的叛军已过黄河!”
信使满身泥水冲进院子。
杨坚慢条斯理地吹开茶沫:“急什么?
让秦王先去当几天大冢宰。”
他瞥了眼墙角血淋淋的麻袋,“至于那五个王爷...先派人送些时鲜果子去。”
雨越下越大。杨坚站在檐下看仆人搬运粮草,车辙在泥地里碾出深深的沟痕。
他的目光穿过雨幕,仿佛已经看见黄河两岸烽火连天。
青州总管尉迟勤,是尉迟迥的侄子,原本算是自家人。
可这世道,亲情有时敌不过利害。
当初,尉迟迥写信拉拢尉迟勤,想让他一起起兵。
尉迟勤却不傻,直接把信原封不动送到长安,向朝廷表忠心:“我跟尉迟迥可不是一伙的!”
可没过多久,局势变了。
相州、卫州、黎州、洺州、贝州、赵州、冀州、沧州、瀛州,一个个都倒向了尉迟迥。
就连荣州、申州、楚州、潼州的刺史,也纷纷响应。
尉迟勤看着地图,青州孤零零悬在东海边上,四面全是敌人。
他握紧拳头,心里直打鼓:“我一个人,怎么扛得住?”
最终,他咬了咬牙,提笔回信:“叔父既举大事,侄儿愿效犬马之劳!”
尉迟迥见他归顺,心中大喜,又派人去联络并州刺史李穆。
这回,他打的是亲情牌——让李穆的儿子李士荣去劝父亲。
李士荣见了父亲,低声劝道:“父亲,尉迟迥势大,天下响应,咱们不如……”
“住口!”
李穆一拍桌子,脸色铁青,“你懂什么?这是造反!”
他二话不说,直接把尉迟迥的使者锁起来,连人带信押送长安。
朝廷那边,杨坚正愁着怎么稳住局面。
听说李穆如此忠心,立刻派内史大夫柳裘快马加鞭赶去安抚。
柳裘见了李穆,拱手笑道:“李公高义,朝廷铭记于心!”
接着,杨坚又让李穆的儿子李浑去传话,低声嘱咐:“告诉你父亲,只要他忠心,朝廷绝不会亏待。”
李浑点头,转身策马回府。这一局,杨坚算是又赢了一招。
李穆当即派李浑回去复命,并让他带上一把尉斗送给杨坚。
临行前,李穆拍着李浑的肩膀叮嘱道:\"替我转告丞相——愿他执掌威权,安定天下!”
说着,又取出一条缀着十三枚金环的腰带塞进浑的怀里。
这金带本是天子之物,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李浑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将礼物呈上。
杨坚抚摸着金带上冰凉的环扣,眼底浮起笑意:“穆公厚意,坚心领了。”
他当即修书致谢,又对浑吩咐道:“你再去趟韦孝宽军中,把穆公的意思详详细细说与他听。”
此时穆的侄子崇正在怀州当刺史。
他原本打算响应尉迟迥,听说叔父投靠杨坚后,独自在院中徘徊。
月光照在他铁青的脸上,他突然一拳砸在梧桐树上:“穆家满门富贵,如今国难当头,竟无人匡扶社稷!”
落叶簌簌掉在他肩头,像在嘲笑他的无力。
侍从闻声赶来,却见刺史大人已经颓然坐在石阶上。
“大人,那咱们还响应邺城吗?”
崇苦笑着摇头:“树倒猢狲散,凭我一人能成什么事?”
他摩挲着官印上的纹路,终究还是把它按回了匣中。
尉迟迥再次召见东郡太守于仲文,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这位于太守骨头硬得很,说什么都不肯归顺。
“大人何必执迷不悟?”
尉迟迥的手下劝道,“如今大势所趋......”
“住口!”
于仲文一拍桌案,“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要我背叛朝廷,除非我死!”
尉迟迥闻言大怒,当即派大将军宇文胄、宇文济分兵攻打东郡。
城下战鼓震天,箭如雨下。
于仲文站在城楼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拳头攥得发白。
“大人,守不住了!”
副将满脸是血地跑来报告。
于仲文长叹一声:“撤!”
他带着残部冲出重围,却没能救出家眷。
等他逃到长安时,传来噩耗:妻儿老小全被尉迟迥杀害了。
此时杨坚正在府中踱步。
听说于仲文来投,他眼前一亮:“来得正好!”
当即任命于仲文为河南道行军总管,专门对付尉迟迥麾下的大将檀让。
“末将定当肝脑涂地!”
于仲文单膝跪地,声音哽咽。
与此同时,杨坚又派清河公杨素去对付宇文兄弟。
他自己则坐镇中枢,统领全局。
可麻烦接踵而来——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也起兵响应尉迟迥。
“这个老匹夫!”
杨坚气得摔了茶杯,“仗着是太后的父亲,就无法无天了!”
王谊劝道:“丞相息怒,属下愿领兵讨伐。”
七月的太阳毒辣得很。
将士们顶着烈日行军,个个汗流浃背。
军报像雪片一样飞来,杨坚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夜深人静时,他独自站在庭院里,望着满天星斗喃喃自语:“这下可真是骑虎难下了......”
赵王招入了长安后,眼睛就没离开过杨坚。
他早就看出这人有不臣之心,偏偏又手握重兵,权势滔天。
杨坚不除,他寝食难安。
正巧,毕王贤刚被杨坚所杀,赵王招心里更加不安。
他思来想去,忽然眼睛一亮,拍案道:“不如请他来喝酒?”
左右吓了一跳:“殿下,杨坚这人狡猾,怕是不会轻易上当。”
赵王招冷笑:“酒席上,有的是机会。”
杨坚收到邀请,眉头一皱,心里暗想:“这老狐狸,想算计我?”
他可不是傻子,特地让人备了酒菜,自己带着心腹大将元胄和从弟杨弘去了赵王府。
酒席设在赵王的寝室内,外面侍卫把守森严。
杨坚进门前,左右随从全被拦在外面,只准元胄和杨弘跟随。
席间,赵王招笑容满面,亲自给杨坚倒酒。
酒过三巡,赵王招忽然拔出佩刀,慢悠悠地切瓜,一片一片递给杨坚。
元胄在一旁看着,心里直打突:“这刀要是偏一寸,可就……”
他猛地起身,大步走到杨坚身旁,沉声道:“相府还有急事,请丞相速归!”
赵王招脸色一沉,瞪眼喝道:“我和丞相正喝得高兴,你插什么嘴?”
元胄丝毫不退,目光如刀:“殿下想干什么?如此无礼!”
赵王招眼珠子一转,忽然又笑了:“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将军太多疑了。”
他端起酒杯,递给元胄:“来,喝一杯,消消气。”
元胄接过,一饮而尽,酒杯重重一放,站定在杨坚身旁,纹丝不动。
仿佛回到了当年鸿门宴的时候。
赵王宇文招邀请杨坚继续喝酒,几杯下肚后,宇文招假装喝醉要吐,说要去后阁。
宇文胄担心他搞出什么变故,就扶着他让他坐在原位,劝了好几次。
宇文招又说自己喉咙干渴,让宇文胄去厨房拿水来。
可宇文胄就像钉子一样,站在那里动都不动。
这时,滕王宇文逈姗姗来迟。
杨坚赶忙走下台阶去迎接。
趁着这个空档,宇文胄赶紧凑到杨坚耳边,小声说:“这情况不太对劲啊,您得赶紧回去!”
杨坚却满不在乎地回答:“他又没有兵马,怕什么!”
宇文胄急了,又压低声音说道:“那些兵马可都在他手里,要是他先动手,咱们可就完了!
我不怕死,但就这么死了也没啥用啊!”
杨坚听了,好像信又好像不信,还是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宇文胄可不敢放松,一直紧紧留意着周围。
突然,他听到屋子后面传来一阵铠甲摩擦的声音。
坏了,有情况!
他连忙上前,一把扶起杨坚,说道:“相府里事儿多着呢,您可不能在这儿久留!”
说着,就拉着杨坚往外走。
宇文招一看,急了,也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追了出去。
宇文胄把杨坚送出房门,喊来元弘保护杨坚一起走,自己则像一堵墙一样,死死地挡在门口,不让宇文招出去。
哎,有时候人就是容易大意,杨坚觉得对方没兵马就不足为惧,
可宇文胄却看到了潜在的危险。
宇文胄为了保护杨坚,那是豁出去了。
他一个人挡在门口,这份忠心和胆量,真是让人佩服。
但现在的情况还是很危急,杨坚到底能不能顺利脱身呢?
毕竟杨坚如何脱身,且待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