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新安王伯固,乃是文帝陈蒨的第五个儿子,与叔陵是堂兄弟。
这人长得矮小精瘦,却天生一张巧嘴,最会说些逗趣的话,常常逗得陈主陈顼开怀大笑。
要说这陈主也真是糊涂,自家太子叔宝已经够他操心的了,偏偏还要格外宠信这个侄子。
每逢宴请百官,总要把伯固叫到身边,还常对人夸道:“朕这个侄儿,活脱脱就是当代的东方朔啊!”
太子叔宝更是与伯固臭味相投,两人日日形影不离。
有一次伯固在御花园里捉弄宫女,叔宝看得直拍手:“妙!妙!
王兄这手段,当真有趣得紧!”
这一幕正巧被路过的叔陵看在眼里。
他阴沉着脸回到府中,对心腹道:“那伯固算什么东西?
也配在父王面前得宠?”
从此便暗中派人盯着伯固,想抓他的把柄。
谁知伯固机灵得很。
他察觉到叔陵的敌意,反而主动凑上去讨好。
一日在猎场相遇,伯固故意输给叔陵三箭,还奉承道:“堂兄的箭术,当真是百步穿杨!”
叔陵被哄得飘飘然,渐渐把伯固当成了自己人。
两人常常结伴出游,一个爱打猎,一个好游玩,倒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伯固表面陪着玩乐,暗地里却把叔陵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上。
这天朝会上,陈主突然宣布:“朕决定在娄湖旁修建方明坛,授叔陵为王官伯,主持百官盟誓。”
众臣面面相觑,都不敢多言。
唯独伯固眼珠一转,凑到叔陵耳边低声道:“恭喜堂兄,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叔陵得意洋洋:“父王如此看重,我自然要好生表现。”
可他心里想的却是:既然让我主持百官盟誓,是不是意味着......
伯固看穿他的心思,故意叹气道:“可惜啊,太子终究是太子。”
这话像根刺扎在叔陵心上。
从那天起,夺嫡的念头在他心里疯长。
只是陈主向来精明,叔陵一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太建十四年春间,陈主顼忽然病倒了。
太医们轮番诊治,药石无效,病情反倒一日重过一日。
太子叔宝自然进宫侍疾,叔陵和弟弟长沙王叔坚——陈主顼的第四子,也一同入宫照料。
说起这叔坚,他的生母何氏原本是吴中一家酒铺的女儿。
当年陈主顼还未发迹时,常去那酒铺买酒,见何氏貌美,便悄悄与她私通。
后来他登基称帝,就把何氏接进宫,封为淑仪,生下叔坚。
叔坚天生力大,却又嗜酒如命,喝醉了便脾气暴躁,行事乖张——这大概是随了他母亲的性子。
叔陵一向嫌弃何氏出身低微,连带着也瞧不上这个弟弟,平日连排行都不愿与他论,二人见面总是互相避开。
可这次父亲病重,两人不得不一同入宫侍奉。
刚进殿内,叔陵就瞥见一旁正在切药的典药吏。
他眼珠一转,忽然凑过去,低声吩咐道:“这切药刀太钝了,得好好磨一磨,免得耽误了大事。”
典药吏一愣,抬头看他:“殿下……这是何意?”
叔陵却不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走开。
接下来,叔陵大摇大摆地走进宫里,一连混了两三天。
他这人向来不安分,在宫中四处转悠,像是在盘算什么。
这天夜里,陈主突然病情恶化,一口气没上来,竟就这么去了。
“陛下驾崩了!”
太监尖着嗓子喊道,声音在黑暗的宫殿里回荡。
宫中顿时乱作一团。
宫女们忙着准备丧服,侍卫们手忙脚乱地布置灵堂。
柳皇后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太子叔宝更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就在这一片忙乱中,叔陵却偷偷叫来心腹:“去取我的佩剑来!”
“殿下要剑做什么?”
心腹战战兢兢地问。
“废什么话!快去!”
叔陵一巴掌扇过去,那心腹脸上立刻肿起老高。
可笑这心腹也是个蠢货,竟取来一把木头做的朝服佩剑。
叔陵一看,气得眼冒金星,抬脚就把人踹了出去:“没用的东西!”
一旁的叔坚冷眼旁观,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
他悄悄挪到柱子后头,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暗自戒备。
第二天天还没亮,宫里开始准备小殓。
叔宝跪在灵前,哭得撕心裂肺。
叔陵假装上前安慰,袖子里却藏着衒药刀。
“兄长节哀。”
叔陵假惺惺地说着,突然眼神一厉,挥刀就朝叔宝后颈砍去!
“啊!”
叔宝一声惨叫,鲜血溅在白色的孝服上,人直接栽倒在地。
柳皇后吓得魂飞魄散:“来人啊!
快救太子!”
叔陵已经杀红了眼,举刀又朝皇后砍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叔宝的乳母吴氏从后面扑上来,死死抱住叔陵的右手:“殿下住手!”
叔坚也一个箭步冲上前,铁钳般的大手直接掐住叔陵的脖子:“畜生!
你敢弑君!”
叔陵被制住,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柳皇后这才连滚带爬地逃开,整张脸惨白如纸。
这时,地上的叔宝突然动了动手指,慢慢睁开眼睛。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还在往外渗。
“我...我还活着?”
叔宝虚弱地问道,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这衒药刀终究不是杀人利器,刀锋钝得很。
陈叔陵连砍数下,叔宝和柳太后虽然鲜血淋漓,却都只是皮肉伤,没伤到要害。
“皇兄别跑!”叔陵狞笑着扯住叔宝的衣角。
叔宝拼命一挣,“刺啦”一声,衣角撕裂。
他踉跄着往殿后逃去,像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
叔坚一个箭步冲上来,铁钳般的手掐住叔陵脖子:“畜生!
连母后都敢伤?”
“二哥何必动怒?”
叔陵被按在柱子上还在笑,“等小弟当了皇帝,封你做亲王......”
叔坚二话不说,“唰”地撕下自己半截袖子,三两下把叔陵捆在柱上。
他转头冲内殿喊:“是现在就杀,还是押后再审?”
殿里传来柳太后虚弱的哭声:“宝儿...快传太医......”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叔陵突然暴起!
他脖颈青筋凸起,“啪”地挣断布条。
侍卫们举着长矛不敢上前——谁能想到这文弱王爷有这般蛮力?
“拦我者死!”
叔陵撞翻两个侍卫,冲出云龙门时帽子都跑丢了。
他赤着脚奔向东府,活像条被逼急的疯狗。
刚进府门就厉声喝道:“把青溪道的路给我堵死!
放出东城死囚,告诉他们——”他抓起案上金锭往地上一砸,“砍一颗禁军脑袋,赏十两黄金!”
亲兵队长跪着不敢抬头:“殿下,新林大营那边......”
“废物!”
叔陵一脚踹翻他,“取我甲胄来!”
当夜东府城头火把通明。
叔陵戴着白布孝帽,冲着黑漆漆的城外嘶喊:“诸王助我!
事成裂土分疆!”
回答他的只有夜枭啼叫。
忽然城门下传来马蹄声。
新安王陈伯固单骑而来,马背上拱拱手:“哥哥,算我一个。”
叔陵把手下千余士兵全数调上城墙,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
这人心狠手辣,可到了生死关头,也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
叔坚见他逃了,连忙跑去见柳皇后,急声道:“娘娘,叔陵跑了!
得赶紧拦住他!”柳皇后脸色一沉,立刻下令:“传太子舍人司马申,召萧摩诃!”
没过多久,右卫将军萧摩诃大步踏入殿中,抱拳道:“末将听令!”
柳皇后目光锐利:“带兵去东府,务必擒住叔陵!”
萧摩诃领命,点齐数百骑兵步兵,直扑东府西门。
叔陵在城头望着黑压压的军队,手心冒汗。
他叫来了记室韦谅,低声道:“快,把那一套鼓吹乐仪送给萧摩诃,再告诉他——”
他咬了咬牙,“只要他肯帮我,日后我掌权,必让他位列三公!”
韦谅匆匆去了。
没过多久,他回来复命,脸色难看:“萧摩诃说……要殿下派心腹大将去订约,他才肯信。”
叔陵眉头一皱,心想这老狐狸不好糊弄,但眼下别无他法,只得又叫来亲信戴温、谭骐驎,沉声道:“你们去,务必说服他!”
可这两人刚出城门,就被萧摩诃的人一把按住,直接押到了台省。
刀光一闪,两颗人头落地,血淋淋地挂在城墙上示众。
守城的士兵见了,腿都软了,窃窃私语:“这还打什么?
萧将军是铁了心要咱们的命!”
叔陵在城楼上看得清楚,脸色煞白,知道大势已去。
他冲回府内,发疯似的踹开内室的门,妃子张氏和七名宠妾吓得抱成一团。
叔陵眼神阴冷,厉声道:“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女人们的哭喊声很快被井口的黑暗吞噬。
叔陵抹了把脸,带着几百亲兵,趁着夜色溜出城,和早已等候的伯固汇合。
他们跳上小舟,拼命划向对岸,想从新林投奔隋朝。
可天不遂人愿。刚跑到白杨路,身后马蹄声如雷,追兵杀到了。
伯固吓得脸色发青,一头扎进旁边的小巷,哆嗦着喊:“叔陵!快跑吧!”
叔陵却猛地勒住马,狞笑道:“跑?老子今天偏要杀个痛快!”
他调转马头,拔剑指向追兵,嘶吼道:“来啊!看谁先死!”
两军还没正式交锋,陈叔陵的部下就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萧摩诃站在乱军中,看着这些溃逃的士兵,不屑地笑道:\"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将军,让我去取那叛贼的首级!”
部将马容大喊一声,策马冲出,手中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另一员将领陈智深也不甘示弱,举刀跟上:\"这种造反的逆贼,就该立刻处死!\"
两人一左一右,直冲向陈叔陵。
叔陵还没来得及举剑抵挡,马容的长枪已经刺穿了他的右肩。
他痛得摔下马,滚落在尘土中。
“你们竟敢......”
叔陵刚想说话,陈智深的大刀已经当头劈下。
“叛贼受死吧!”
刀光一闪,鲜血溅了陈智深一脸。
不远处,陈伯固见情况不妙,调转马头想逃跑,却被一队乱兵团团围住。
“饶命啊!都是叔陵他......”
话还没说完,几支长矛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三天后,建康皇宫内。
“启禀皇上,两个逆贼的首级已经送到。”
宦官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木盒,声音发抖。
新登基的陈叔宝瞥了一眼盒中狰狞的首级,厌恶地挥挥手:“拿去喂狗!
他们的儿子们怎么处理的?”
宰相小心翼翼地回答:“遵照陛下的旨意,叔陵的儿子们都已经服毒自尽,伯固的儿子们被贬为平民。”
叔宝满意地点点头,对身边的侍卫说:“传旨,封萧摩诃为绥远公,兼任南徐州刺史。”
“臣代萧将军谢恩。”
侍卫叩首道。
这时,年轻的陈叔重怯生生地问:“皇兄,那我......”
“十四弟别急。”
叔宝难得露出笑容,“朕封你为始兴王,继承昭烈王的香火。”
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歌功颂德的声音,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位老臣的叹息。
夜深人静时,一个老仆人在陈顼的灵位前上香。
他低声念叨:“先帝啊,您苦心经营了十四年,淮南之地得而复失。
如今新皇登基,这江山......”
窗外突然风雨大作,吹灭了灵前的蜡烛。
史官正在灯下奋笔疾书:“陈主顼在位十四年,享年五十三岁。
虽多次出兵,终究没能保住淮南之地。
对北齐尚能应付,对北周就力不从心,只能算中等才能的君主。\"
他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又在末尾加了一句:“而且得位不正,选的继承人也不够贤明,江东的基业终将倾覆。
德行不如文帝,才智不及武帝,这个评价倒是恰如其分。”
烛光摇曳中,“褒贬得当”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叔宝刚刚继位,脖子上的旧伤却疼得厉害。
他躺在承香殿里,连上朝的力气都没有。
这朝堂上的事儿啊,说起来也真够讽刺的——堂堂皇帝躺在病榻上,倒把朝政分成了两半:宫里的事全由柳太后说了算,宫外的事则统统交给长沙王叔坚处置。
这天清晨,柳太后端着药碗走进寝殿:“皇上该用药了,这伤总拖着也不是法子。”
叔宝支起身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母后且放着吧,朕这脖子一动就疼...外头今日可有要紧事?”
“还能有什么事?”
太后把药碗重重搁在案上,“你那好弟弟又调了三千禁军进城,连兵符都没递个话儿!”
叔宝闻言,手里的钥匙“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想起叔坚最近越发张扬的模样——上个月刚把尚书省的老臣换了个遍,前日又在朱雀大街纵马伤人。
可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当年要不是这个弟弟带兵平叛,自己哪能坐上龙椅?
这时宦官来报:\"长沙王求见!\"
只见叔坚大步流星走进来,蟒袍上的金线晃得人眼疼。
他连礼都没行全,就扯着嗓子道:“皇兄,臣弟举荐的司空人选...”
“准了准了。”
叔宝慌忙摆手,脖子又是一阵抽痛。
待叔坚退下,他苦笑着对太后道:“加封他个司空吧,好歹...好歹先稳住局面。”
转眼到了册封大典。
沈皇后牵着太子胤的手站在大殿上。
这孩子才十二岁,却已显出不凡。
前日太傅还夸他:“太子解读《尚书》,竟能引申出十种治国之道。”
“儿臣叩见父皇。”
小太子规规矩矩行大礼,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昨日读到‘民惟邦本’,儿臣想着该减免江东赋税...”
朝臣们闻言纷纷点头。
老丞相捋着胡子感叹:“太子殿下这般聪慧,实乃我朝之福啊!”
病榻上的叔宝望着这一幕,总算露出些许笑意。
这孩子在沈皇后教养下,不仅熟读经史,更难得懂得体恤民情。
消息传到市井间,连茶楼说书的都拍案叫好:“咱们这位小太子,将来定是明君!”
第二年正月,改元至德。
这时候啊,叔宝身上的疮疾早都好了,开始亲自处理朝政。
都官尚书孔范和中书舍人施文庆,他俩都是叔宝当太子时候的旧侍,很得叔宝的宠。
俩人整天在叔宝跟前说叔坚的不是。
叔宝本来就对叔坚有点猜疑,再加上这俩人在旁边煽风点火,他心里的疑心就更重了。
于是,他把皇弟江州刺史豫章王叔英调了回来。
这叔英是陈主顼的第三子,叔宝让他做了中卫大将军。
又把叔坚调出京城,让他去当江州刺史。
另外呢,用晋熙王叔文代替叔坚去治理扬州。
这叔文是陈主顼的第十二子。
叔坚来入朝辞行的时候,叔宝还当面安慰了他一番,把他留了下来,让他担任司空这个职位。
然后又把叔文调到江州去,让始兴王叔重做扬州刺史。
这叔宝刚处理政务,就朝令夕改,自己打自己脸,这事儿办得真不咋样。
叔坚心里那个郁闷啊,他既不能在朝中独揽大权,又没调成外任,只能困在家里,整天百无聊赖。
有一天,他让人雕刻了一个木偶,给木偶穿上道人的衣服。
还在木偶里面设置了机关,让木偶能自己跪拜。
他把木偶放在日月下面,一边看着木偶,一边喃喃自语:“唉,我就指望这木偶能给我求求福了。”
当有人告发他诅咒他人时,他被抓进了监狱。
内侍奉皇帝的命令来狱中问罪。
叔坚站在牢房里,大声回应道:“我本来没别的心思,就是以前陛下亲近我,后来疏远了,我就想讨陛下欢心,所以才求神保佑。
如今我犯了国法,罪该万死。
但我死了以后,肯定会在地下见到叔陵。
陛下您可得先传下诏书,到时候去地下责备他,免得我被叔陵欺负啊。”
这话听起来可真够傻的。
内侍听完,赶紧回去向叔宝报告了叔坚这番话。
叔宝想起叔坚以前的功劳,心里也不想对他用刑。
于是,叔宝特别下了一道赦书,只是免去了叔坚司空的职衔,让他回家去,还能享受亲王的俸禄。
几个月过去了,朝廷里的事儿变了不少。
叔宝觉得叔坚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毕竟,曾经的功劳也不能就这么忘了。
而且,朝堂上也需要像叔坚这样有一定能力的人。
于是,叔宝决定重新启用叔坚。
叔宝下旨,让叔坚再次进宫。
见到叔坚后,叔宝说:“你之前虽犯了错,但朕念你旧功。
如今重新起用你,你要好生效力。”
叔坚赶忙跪地谢恩:“陛下宽宏大量,臣定当肝脑涂地。”
就这样,叔坚又成了侍中,还兼任镇左将军。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