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破后,晋王杨广坐在陈朝皇宫的大殿上,手指轻敲案几:“陈叔宝,给你旧部写封信吧。”
陈叔宝缩着脖子,握笔的手直抖:“写...写什么?”
“就说大势已去,让他们早点投降。”
杨广把砚台往前推了推,“你那些老部下,说不定正等着你这道保命符呢。”
信使带着劝降书四散而去。
上江守将周罗睺接到信时,帐外正飘着细雨。
他盯着熟悉的字迹看了半晌,突然把信拍在案上:“都看看吧!咱们的陛下......”
话没说完,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竟捂着脸哭起来。
帐中诸将传阅着劝降书,有人捶胸顿足,有人以头抢地。
整整三日,军营里哭声不绝。
“散了吧。”
周罗睺最后看了眼建康方向,“把战马都放了。”
陈慧纪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连绵的隋军旗帜。
副将喘着跑上来:“将军,周将军他们...都降了!”
“咱们这几千人,挡得住十万大军?”
陈慧纪苦笑着解下佩剑。
与此同时,宇文述的大军正围困吴州城。
城里,萧麀把儿子叫到跟前:“咱们萧家从梁朝投奔陈朝,现在又降隋?
我丢不起这个人!”
“父亲!”
儿子急得直跺脚,“城里粮草撑不过十日了!”
“那就战死!”
萧麀摔碎茶碗。
十日后,城门被攻破。
浑身是血的萧麀被押到宇文述面前时,还在破口大骂。
会稽城倒是安静得出奇。
萧岩跪在城门口献印,额头贴着冰冷的青石板:“罪臣愿降。”
宇文述嗤笑一声:“你们萧家兄弟,倒是一个比一个识相。”
说着挥手:“都绑了,送去长安!”
长安太极殿上,隋文帝杨坚看着阶下囚。
萧岩抖如筛糠,萧麀却挺直腰杆。
“你们兄弟,”杨坚突然拍案,“先叛梁投陈,如今又背陈降隋,留着何用?”
刀斧手上前时,萧麀突然大笑:“成王败寇,要杀便杀!”
倒是他那个投降的兄弟,瘫在地上哭喊着饶命。
血溅玉阶的时候,几个老臣偷偷别过脸去。
这乱世里的忠义二字,原来比纸还薄。
只有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是陈高宗第十六子,才十八岁,刚上任不久。
城中将士听说隋军已占领荆门,离得不远,便商议着要投降。
这天,陈叔慎在厅中设宴,召集所有文武官员。
他举着酒杯,目光扫过众人:“诸位,君臣大义,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长史谢基突然站起身,衣袖带翻了酒杯。他跪伏在地,声音哽咽:“殿下...”
这时,助防遂兴侯陈正理拍案而起。
他是陈朝宗室,此刻满脸涨得通红:“主上受辱,臣子就该以死相报!
在座各位,难道不是陈朝的臣子吗?”
厅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
陈正理继续道:“如今国家有难,正是尽忠报国之时!
即便事不可为,也要保全臣节!”
他猛地拔出佩剑,“今日谁敢再说投降二字,这就是下场!”
“说得好!”
陈叔慎将酒杯重重砸在地上,瓷片四溅,“正理此言,正是我的心声。”
谢基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殿下,城中兵不过三千,粮不足一月...”
“那又如何?”
陈叔慎冷笑,“当年祖逖中流击楫,不过千人渡江。
今日我们据守坚城,难道还不如古人?”
武将们纷纷站起:“我等愿追随殿下!”
文官们对视一眼,也陆续起身:“愿效死力!”
陈叔慎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好!
今日我们歃血为盟,生死与共!”
当夜,他们在庭院中宰杀牲口,将血滴入酒中。
众人轮流饮下血酒,立下誓言。
隋将庞晖接到杨素的命令,要去招抚湘州。
他骑着马,望着远处湘州的城墙,心里盘算着:“这次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湘州,定是大功一件。”
城楼上,陈正理和岳阳王叔慎正在密谋。
“王爷,庞晖那厮就要来了,”陈正理压低声音说,“咱们不如......”
叔慎眯起眼睛:“诈降?”
“正是!”
陈正理点头,“先假意投降,等他进城时......”
叔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计策!”
第二天,庞晖收到了湘州送来的降书。
他展开一看,哈哈大笑:“湘州果然识相!”
副将劝道:“将军,还是小心为妙。”
“怕什么?”
庞晖不以为然,“他们不过一群残兵败将!”
他带着几十个亲信,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门。
刚走到城中央,突然一声锣响,四周伏兵尽出。
“不好!”
庞晖大惊,刚要拔剑,脖子上已经架了五六把刀。
叔慎从人群中走出,冷笑道:“庞将军,别来无恙啊?”
“你......”
庞晖脸色煞白,“你们诈降!”
“兵不厌诈。”
叔慎一挥手,“拖下去,砍了!”
庞晖的人头被挂在城楼上示众。
他的亲兵也全被处决,一个不留。
接下来的几天,叔慎在射堂招兵买马。
他站在高台上,对百姓们喊道:“隋军要来了!
湘州是我们的家,岂能拱手让人?”
很快,他就聚集了五千人马。
衡阳太守樊通和武州刺史邬居业也带兵前来支援。
这时,隋朝新任命的湘州刺史薛胄正好路过荆州。
他见到杨素,得知湘州叛乱的消息。
“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杨素拍案而起,“薛将军,你立刻带兵前去镇压!”
薛胄领命,与行军总管刘仁恩合兵一处,直扑湘州。
湘州城外,两军对峙。陈正理和樊通站在阵前。
“隋军人多势众,”樊通握紧长枪,“这一仗不好打啊。”
陈正理咬牙道:“事已至此,唯有拼死一战!”
战斗打响。
隋军人数是守军的两倍,又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湘州军很快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撤!快撤!”
陈正理大喊。
樊通边退边骂:“娘的,这帮隋狗怎么这么能打!”
两人带着残兵往城里跑。
城门还没关严实,薛胄已经拍马赶到。
“哪里跑!”
薛胄大喝一声,手中长槊直刺樊通后背。
“啊!”
樊通惨叫一声,栽下马来。
薛胄顺势补上一槊,结果了他的性命。
隋军如潮水般涌进城门,瞬间就控制了整座城池。
为首的将领一马当先,高声喝道:“拿下叛贼!”
士兵们很快抓住了岳阳王陈叔慎和助防遂兴侯陈正理。
刘仁恩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对副将说:“走,去横桥!
邬居业还在那里守着。”
横桥守军见到隋军杀来,顿时乱作一团。
邬居业举剑大喊:“顶住!
给我顶住!”
但隋军势如破竹,不到半个时辰就攻破了防线。
邬居业也被五花大绑地押了出来。
三人被押解到汉口时,秦王杨俊亲自审问。
他盯着陈叔慎问道:“你可知罪?”
陈叔慎昂着头:“我乃陈氏子孙,誓死不降!”
杨俊冷笑一声:“带下去。”
行刑那天,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
“听说岳阳王宁死不屈...”
“嘘,小声点,别让官兵听见...”
随着三人的牺牲,湘州彻底平定。
隋军继续南下,剑指岭南。
此时的高凉郡,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听着探子的汇报。
“太夫人,陈朝...亡了。”
探子跪在地上,声音颤抖。
冼夫人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但很快又稳住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的儿媳哭着跑进来:“娘,这可如何是好?
相公刚走,朝廷又...”
冼夫人拍了拍儿媳的手:“别怕,有我在。”
岭南各郡的官员很快聚集到了高凉。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刺史拱手道:“太夫人,如今天下大乱,唯有您能主持大局啊!”
冼夫人看着堂下的众人,缓缓起身:“承蒙各位厚爱,老身定当竭尽全力,保一方平安。”
从那天起,岭南百姓都亲切地称她为“圣母”。
在她的治理下,这片土地避免了战火的摧残,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
陈朝的豫章太守徐回,眼看大势已去,带着残兵从豫章一路奔逃,最终盘踞在南康。
他心里盘算着:“岭南地势险要,若能联合当地豪强,未必不能割据一方。”
可隋朝哪会给他机会?
隋文帝派出柱国韦洸持节南下,意图招抚岭南。
谁知徐回硬气得很,直接闭门拒使。
韦洸的使节被拦在城外,进退两难。
消息传到长安,晋王杨广眉头一皱:“岭南不平,终是祸患。”
他想起陈后主叔宝虽已投降,但在岭南仍有威望,便命他修书一封,送给岭南的实际掌权者——冼太夫人。
冼太夫人展开信笺,只见字字沉重:“陈已亡矣,天命归隋。”
她的手微微颤抖,半晌无言。
最终,她召集各部首领,沉声道:“诸位,陈朝已灭,再战无益,徒增百姓苦难。”
众人对视,纷纷落泪,却无人反驳。
“冯魂!”
冼太夫人唤来亲信,“你率军迎接隋使,不得怠慢。”
冯魂领命而去。
而此时,韦洸早已调兵遣将,直扑南康。
徐回哪里抵挡得住?兵败被杀。
正巧冯魂率众来迎,韦洸顺势南下,一举平定岭南。
论功行赏时,冯魂被封为仪同三司,冼太夫人则被册封为宋康郡夫人。
隋朝待她甚厚,她也安心归顺。
然而,乱世总有不服之人。
衡州司马任镶找到都督王勇,劝道:“岭南尚有根基,若能寻得陈氏后人,拥立为帝,未必不能与隋抗衡!”
王勇摇头苦笑:“大势已去,何必徒增死伤?”
说罢,他率众归降。
任镶见劝不动,索性弃官而去,隐没于山林。
至此,陈朝再无翻身之机。
隋朝共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
曾经显赫一时的陈国,就此烟消云散。
陈朝的故事,说来也简单。
从武帝篡了梁朝的位子算起,到后主叔宝亡国,统共才三十二年,换了五个皇帝。
老张头蹲在茶棚下掰着指头数:“晋朝南渡那会儿算起,东晋、宋、齐、梁、陈,像走马灯似的转。”
他啜了口粗茶,“拢共二百七十三年,最后叫北方给吞了。”
“那隋朝呢?”
卖炊饼的小贩插嘴道:“史书上咋写的?”
“这事儿可有意思。”
老张抹了把胡子上的茶沫,“唐朝李延寿编《南北史》,把隋朝塞进《北史》里。
为啥?
因为隋文帝是从北周起家的。\"
茶棚里众人恍然大悟。
确实,隋朝就像个匆忙的过客,传了一代就被李唐取代,难怪史家懒得单独立传。
“您这说法倒新鲜。”
隔壁书生掏出笔记着,“可别把年代搞混了。”
老张敲着茶碗笑:“放心!
咱们从头捋。
南朝起于晋元帝东渡,终于陈叔宝;
北朝自北魏算起,到隋炀帝止。”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线,“南北对峙这些年,最后归于一统,都是有数的。”
书生盯着桌上水痕渐渐干涸,忽然说:“就像这茶渍,看着乱,其实纹路分明。”
“正是这个理儿!”
老张拍腿大笑,“史书就得这么写——该连的连,该断的断,把年份起讫都说清楚,一笔都不能漏!”
众人听得入神时,卖炊饼的突然嚷道:“老张头,您这故事比炊饼还香!”
茶棚里顿时笑成一片。
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那段纷乱的年月,终于在说书人的嘴里,变得条理分明起来。
晋王杨广带着胜利之师准备班师回朝。
这一日,他正监督士兵拆除建康宫殿。
“动作都麻利点儿!”
他骑在马上,扬鞭指挥着,“把这些砖瓦都清干净,好让百姓能种地。”
石头城下,新设的蒋州已经安排好了官吏和驻军。
副将跑来禀报:“王爷,各项事务都已处置妥当。”
杨广点点头:“好,明日就启程回长安。”
“浩浩荡荡的返程队伍里,最引人注目的是被押解的陈国君臣。
陈叔宝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他的妃嫔儿女,还有一众垂头丧气的南陈大臣。
“陛下...”
一个老臣颤声唤道,陈叔宝却只是苦笑着摇头。
隋文帝杨坚早就在骊山等候多时。
见到凯旋的大军,他亲自迎上前去:“皇儿辛苦了!”
杨广急忙下马行礼:“儿臣幸不辱命。”
长安城里,太庙前铁甲森森。
献俘仪式开始了,陈叔宝被押在最前面。
“跪下!”
侍卫一声喝令,这位亡国之君颓然跪倒。
杨广在一旁冷眼旁观,心想:“昔日你醉生梦死时,可曾想过今日?”
仪式结束后,杨坚在朝堂上当众宣布:“晋王杨广平定南陈有功,加封太尉!”
群臣齐声贺道:“恭喜晋王!”
杨广伏地谢恩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退朝时,内侍高声宣旨:“特赐晋王辂车乘马,衮冕圭璧。”
杨广谢恩而出。
次日清晨,隋主杨坚高坐广阳门上,召见陈叔宝一行。
纳言官宣读诏书,先是安抚,而后话锋一转,内史官厉声责问:“陈国灭亡,皆因君昏臣佞!
尔等可知罪?”
陈叔宝及一众王公大臣伏地颤抖,无人敢应。
大殿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许久,赦书终于颁下。
叔宝赶忙叩首谢恩,其余人也跟着咚咚磕头,场面滑稽又悲凉。
唯独司马消难僵跪原地,脸色灰白。
他曾是北周旧臣,叛逃至陈,如今又成俘虏。
隋主念及他是父亲旧友,免了死罪,罚为乐户。
可这老头哪受得了这般羞辱?才二十天,杨坚又开恩赦免了他,还特意召见。
消难佝偻着背进殿,隋主冷笑:“司马公,昔年风采何在?”
消难嘴唇哆嗦,半晌挤出一句:“老臣……愧对先帝。”
说罢老泪纵横。
没过多久,他便郁郁而终。
另一边,老将鲁广达躺在病榻上,拒绝吃药。
儿子急得直跺脚:“父亲,药凉了!”
鲁广达闭眼摇头:“国已亡,我活着作甚?”
三日后,他也随故国去了。
秋风卷着落叶扫过宫墙,仿佛在嘲弄这群亡国之臣的末路。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