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蓉城晨间，阳光穿过薄云洒在街道上，给路边的银杏镀上一层暖黄。
沈青云坐在黑色轿车的后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公文包，里面除了常规的工作文件，还夹着那份标注“刘玉娇案”的卷宗副本，是他早上特意从档案室复印的，封面用回形针别着张便签，上面只写了“待查”两个字。
“沈书记，省委大院前面那段路在修地铁，可能得绕两分钟。”
司机赵凤军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几分谨慎。
他从昨天接送沈青云去检察院和法院调研的时候就察觉，这位新书记话不多，但眼神里藏着细，路上看到交警执勤都会多问两句，此刻见沈青云半天没说话，还以为自己路线选得不好。
“没事，安全第一。”
沈青云抬眼看向窗外，车正驶过德江路与蓉山路的交叉口，路边的公交站台上，几个穿着警服的民警正在维持秩序，是早高峰的交通疏导。
他想起昨天在检察院看到的基层干警工作台账，上面写着蓉城交警支队民警平均每天在岗十二小时，周末还要加班，心里微微一叹：西川政法系统的基层力量不算弱，但作风问题往往藏在这些“辛苦”背后，比如杨宏毅昨天缺席党组会的散漫，比如卷宗里可能藏着的“人情案”，这些都得慢慢捋。
赵凤军把车停在省委大院侧门的时候，刚过九点。
沈青云下车前，特意把公文包里的卷宗往深处塞了塞。
他没打算跟胡长河提刘玉娇案，一来线索还不明朗，二来这事牵扯到检察院报上来的材料，万一背后有更深的关系，冒然说出来反而被动。
他更想跟胡长河聊的，是整顿政法作风的想法，这既是他到任后该抓的重点，也能借此探探省委的态度。
刚走到大院门口的石狮子旁，就见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中年人迎了上来。
对方约莫四十岁，头发梳得整齐，领口系着藏青色领带，手里拿着个黑色记事本，笑容温和却不谄媚：“沈书记，我是胡书记的秘书李文赫，胡书记让我在这儿等您。”
“麻烦你了。”
沈青云伸出手，与李文赫的手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很软，不像基层干警那样带着茧子，掌心却有点凉，像是在门口等了不少时间。
“应该的。”
李文赫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沈青云说道：“胡书记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现在正在办公室等您。咱们走这边电梯，人少些。”
两人并肩往办公大楼走，走廊里铺着暗红色地毯，踩上去没什么声音。
李文赫一边走一边轻声介绍：“胡书记平时来得早，一般七点半就到办公室了，上午习惯处理省委的核心工作，下午会去基层调研。您是这星期第三个来跟胡书记汇报工作的常委，前两个是组织部的张部长和发改委的王主任。”
沈青云点点头，心里默默记下。
李文赫这话看似是闲聊，实则是在透露省委近期的工作重心，也暗示他跟胡书记的谈话别耽误太久。
官场里的秘书都是“消息通”，一句话里藏着几分意，得仔细品。
他没多问，只偶尔应一声，目光扫过走廊墙上挂的“西川省发展规划图”，上面用红笔圈着蓉城、绵水、德江几个重点城市，跟他之前看的政法工作地图正好能对应上。
…………
李文赫推开八楼最里面的一扇门，轻声说：“领导，政法委沈书记到了。”
办公室里的暖气很足，混着淡淡的普洱香气。
胡长河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听到声音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青云同志来了，快坐吧。小李，给泡杯茶。”
李文赫给两个人泡了茶，这才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沈青云走到办公桌前，隔着桌子与胡长河对视。
这位省委书记头发里掺着些白丝，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眼神却很亮，透着股久经官场的沉稳。
他穿着件深灰色羊毛衫，外面套着藏青色中山装，没穿正装，倒像是家里的长辈，少了几分官威，多了几分亲和。
“书记，打扰您工作了。”
沈青云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恭敬却不拘谨：“我到西川才几天，很多情况还不熟悉，今天来是想跟您汇报下近期的工作想法，也听听您的指示。”
“别这么说。”
胡长河放下手里的钢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从粤东来，带着沿海的工作经验，西川政法系统正需要新鲜血液。这两天去检察院和法院调研了？听光明同志和尚文同志说，你提的建议很务实，尤其是检察院的公益诉讼和法院的智慧法院建设，抓得很准。”
沈青云心里微微一暖，胡长河刚忙完视频会议，还能记得他调研的细节，说明省委确实关注政法工作。
他连忙答道：“都是检察院和法院的同志们基础打得好，我只是提了点粗浅的想法。这两天看了些材料，也跟政法委的同志聊了聊，发现西川政法系统整体是好的，但也存在些问题，比如工作作风不够扎实，有些干部存在‘重业务、轻作风’的倾向，甚至还有些人纪律意识淡薄，比如……”
他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原本想提杨宏毅缺席党组会的事，但转念一想，刚到任就告下属的状，反而显得自己格局小。
胡长河是老领导，心里肯定清楚下面的情况，没必要说得太直白。
胡长河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扬：“比如有些人，觉得自己在系统里待得久了，就可以不遵守规矩？”
沈青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胡书记看得透彻。我觉得，要想把西川政法工作做好，首先得整顿作风，把纪律这根弦绷紧。不管是领导干部还是基层干警，都得守规矩、办实事，不能让人情关系影响了司法公正。所以我打算下一步，在全省政法系统开展一次作风整顿行动，重点查纪律松散、不作为、乱作为的问题。”
他说完，目光紧紧盯着胡长河，想看看这位省委书记的反应。
作风整顿必然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尤其是杨宏毅那样在系统里根基深的人，没有省委的支持，这事根本推不动。
胡长河没立刻表态，而是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蓉山。
远处的山峰被薄雾笼罩，隐约能看到山顶的电视塔。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沈青云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沙发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