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二年,十一月。
朔风凛冽,雪花纷飞。
高府前堂,高楷正召集众人议事。
堂中炭火融融,驱散寒气,温暖如春。
一壶绿蚁酒垂落下来,正烫得温热。
这酒有些奇特,酒面浮起来一粒一粒酒渣,色呈微绿,形如蚂蚁,故此得名。
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得便是这酒。
这寒冬时节,烫一壶酒下肚,驱寒气暖身子,当真舒适。
众人跪坐毡毯,一面饮酒,一面议事,所幸这酒不烈,人人饮过数爵,依然耳清目明。
这时,唐检掀开一道帘缝,大步而来,拱手道:“主上,奉宸司传来消息,巴南有异动。”
“哦?”高楷面露惊讶,“有何异动?”
唐检回言:“清化县主簿朱劫,聚众作乱,杀了刺史,攻取巴州,其余九县皆望风而降。”
“此刻,他已自立为黄天将军,屯兵边境,窥视集州。”
高楷吃了一惊:“此人何方来历?”
巴州下辖化城、清化、曾口、盘道、归仁、始宁、其章、恩阳、七盘、大牟,足足十县之地。
这区区数日,朱劫竟能全数拿下,着实令人惊奇。
唐检神色肃然:“此人出身寒微,家中世代为胥吏。”
“却因清化县令赏识,升为主簿,派他清剿山中匪寇。”
“不知为何,他反倒成了山匪首领,聚众劫掠诸乡,一举攻下清化,杀了县令满门。”
“其后,转战诸县,所向披靡。巴州刺史派两万大军绞杀,却不敌朱劫五千士卒,兵败溃逃。”
“朱劫趁势攻下化城,斩杀刺史,巴州人称其众为可达寒贼。”
高楷若有所思,这乱世时节,民不聊生,草莽之中,自有人揭竿而起,称王称霸,并不稀奇。
朱劫亦是趁运而起,夺得巴州这一基业。
只是,巴州与集州相邻。朱劫屯兵边境,窥视集州,不可不防。
想了想,他沉声道:“传令,命集州刺史华英龄,召集兵马,警惕朱劫进犯。”
“是!”唐检匆匆去了。
夏侯敬德迫不及待:“主上,我愿领兵一万,攻取巴州,斩除朱劫。”
段治玄、哥舒浩等将亦然请战。
“且慢!”杨烨阻止道,“这时节,天寒地冻,不宜大动干戈。”
“不如让元刺史、华刺史等人,御敌于边境之外,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再战。”
徐晏清点头附和:“杨长史所言在理。”
“朱劫虽然攻下巴州,只是逞一时之幸,麾下山匪为乌合之众,绝难长久。”
“眼下天时不易,可暂且采取守势,再观动静。”
冰天雪地里作战,确实折磨人,不光将士们身体吃不消,就连战马也难捱,粮草辎重运输,亦难上加难。
两人建言,可谓有理有据。
然而,高楷一抬头,却见一道道黑气袭来,纠缠不休,欲侵吞大鼎,不由暗惊。
“这朱劫,不可轻视。”
想到这,他当机立断:“我欲领兵出征,剿灭朱劫。”
“暂且不必调动陇西兵马,只从汉中八州,调拨两万士卒便可。”
“另外,传令窦仪,叫他筹措四万石粮草,就近运输,至集州。”
所幸,郭羽经营山南西道数十年,仓廪殷实,粮草充足,可供大军征伐。
杨烨、徐晏清尽皆拧眉,正要劝谏,却见高楷沉声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两人只得闭口,心中却是惊讶,少见主上如此急切之时。
这朱劫,竟有如此大的威胁么?
“萧公,我出征之时,便有劳你坐镇兰州,处置两道政事。”高楷嘱咐道。
萧宇连忙拱手:“谨遵主上吩咐。”
事不宜迟,高楷拜别张氏,辞了杨皎,便率众起行,杨烨、徐晏清、夏侯敬德、段治玄等人随同。
一面又让奉宸司,时刻探查巴州军情,随时来报。
……
却说集、巴二州边境,盘道城。
风雪之中,一支大军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内,朱劫高坐上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麾下诸将亦大吃大嚼,一时间,整个帐中,只剩下酒肉飘香,传出帐外,令一众士卒口水直流。
半晌之后,下首一将瓮声开口:“将军,高楷并非好相与的,须得从长计议,不可莽撞去攻。”
观其人,身长八尺,虎背熊腰,却是霍金刚。
当日,三泉城外,他弃了裴行基,辗转来至巴州,投靠刺史。
可惜,巴州刺史认为他轻于去就,颇为轻视。
霍金刚一怒之下,占山为匪,肆虐化城、清化一带。
其后,不知为何,尊朱劫为主,助他攻城掠地。
朱劫尚未开口,诸将纷纷大笑:“霍金刚,你也太过胆怯。”
“高楷纵然强大,又非三头六臂,还能全无败绩不成?”
“你怎可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霍金刚喝道:“尔等井底之蛙,一群脑满肠肥之辈,怎知高楷用兵如神?”
“不听我劝谏,贸然攻打集州,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诸将嘻嘻哈哈,冷嘲热讽,全然不当一回事,反而讥笑霍金刚胆小如鼠。
“够了!”见这乱哄哄的场面,朱劫沉声道,“都是自家儿郎,莫要伤了和气。”
诸将方才闭口不言,面上却难掩讥讽之色。
朱劫朗声笑道:“金刚,我知你与高楷数次交战,皆中了诡计,以致兵败。”
“如今,我正要攻下集州,直取梁州,给你报仇雪恨!”
霍金刚面露感激:“谢将军!”
“只是,高楷着实诡计多端,昔日,李红芝、萧宇、蒋殊、石崇现、裴行基等人,皆成了他手下败将。”
“将军不可不慎!”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在高楷手下屡遭大败,自然忌惮万分。
然而,朱劫不以为然:“高楷善用诡计,我等谨慎行事便可。”
“怎能畏之如虎,闻风丧胆?”
“倘若还未交战,便心生退意,岂不叫人耻笑?”
霍金刚哑口无言。
帐下,一名文士蓦然开口:“将军胆魄过人,我等佩服。”
“然而,怎能将粮仓放在清化城?”
“此城距离盘道尚远,又靠近集州,城小民寡,无险可守。”
“一旦遭遇高楷伏击,城池失守,粮草断绝,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