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楷循声看去,这陶锅之中,两颗人头浮出水面,一为妇人,一为幼童,皆浮肿通红。
已是煮得熟透了,丝丝缕缕烟气四散,夹杂莫名气味。
众人直欲作呕,又觉满腔愤懑,难以言表。
高楷攥紧千牛刀,恨不得将刀柄捏碎。
然而,于事无补。
杨烨轻声道:“这位郎君,节哀……”
“嘭!”话音未落,这人一头撞向墙壁,身子缓缓滑落,口中呢喃道,“苦娘、二郎……”
黄黑色的土墙面上,鲜血铺陈,颇为晦暗。
落在众人眼中,却比头顶烈日更加刺眼。
沉默许久,高楷嗓音干涩道:“好生安葬。”
“是……”
出了仪陇城,夏侯敬德按耐不住:“主上,我愿为先锋,攻破大寅,杀了朱劫。”
杨烨附和道:“此人不除,天理难容。”
“主上,还请速速起兵,将其剿灭。”
众人齐声出言,高楷颔首道:“我亦有此意。”
“传令,即刻起兵,杀朱劫者,连升三级!”
“是!”
……
蓬州、大寅城外。
“高楷有多少兵马?”朱劫问道。
“马军七千,步军一万三千之数,拢共两万兵卒。”斥候回禀。
朱劫微微点头,两军对垒,兵卒皆是两万,应当势均力敌。
马规元笑道:“主上,高楷虽据有陇右、河西两道,又占据汉中八州,却是四战之地。”
“既要防备吐谷浑侵扰,又要屯兵南郑,以免董澄率军来攻。”
“兵卒虽多,却要分心他顾,无法倾尽全力,这正是我等机会。”
“若能一战将他斩杀,覆灭其军,大事成矣!”
“规元所言极是!”朱劫大笑一声,“此番短兵相接,他有两万兵卒,我亦有两万,便堂堂正正战上一场,刀枪之下见真章!”
“莫要使阴谋诡计,否则,胜之不武。”
“正是!”马规元颔首,“我等儿郎们,个个弓马娴熟、武艺精通,正面交战,绝不弱他半分。”
朱劫笑道:“既如此,传令下去,杀猪宰羊,置薄酒,三军将士同享。”
“待来日,与高楷杀个痛快!”
“是!”诸将齐声应和。
待众人告退,偌大的营帐中,只剩下朱劫一人,他默坐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拱手道:
“高楷诡计多端,又颇为善战,还请仙师施法,助我一臂之力。”
片刻后,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三日后,黄昏时分,你可趁机……”
朱劫连连点头,躬身道:“谢仙师,待我建国称帝,必封仙师为国师,以天下千万军民供奉。”
“善!”一缕神念淡淡响起。
“有仙师施法相助,此战必胜!”朱劫神色振奋,“我也不愿涂炭生灵,只可惜,若不以血腥杀戮,如何震慑人心?”
思索片刻,他唤来数个校尉,交代一番,便见其等匆匆而去。
另一头,距离朱军大营五里处,高楷率大军,正择依山傍水处安营扎寨。
“朱军有何动静?”高楷问道。
唐检回言:“朱劫只是派遣斥候来探,并未有调兵迹象。”
高楷微微颔首,看来,朱劫不欲即刻动兵,可以暂时安寝。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一道斜阳铺陈在水面上,河水仿佛一分为二,一半通红如血,一半星星点点、波光粼粼。
“咚!”蓦然,了望楼上,数十个士卒敲动鼙鼓,鼓声激昂悠远,传遍四面八方。
三百三十声后,一通军鼓完毕。
大营之中,巡逻士卒四处走动,检验粮草、辎重、甲胄兵械,以及锅碗瓢盆,旱厕,是否安置妥当。
“呜!”紧随其后,高台上,数十个士卒鼓起腮帮子,吹响号角,角声低沉浑厚,回荡在大小营帐之中。
十二声后,一叠号角完毕。
队正、校尉等武官,喝令各营士卒,把守辕门,检验拒马枪、壕沟、鹿角,是否修筑得当。
“咚!”鼓声再次响起,依照“鼓——角——鼓”的顺序,轮次交替,鸣奏三次。
高楷当即下令,关闭营寨各门,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出。
待最后一道角声落下,斜阳恰好跌入昭昭星野,余晖散去,山河已晚,夜幕徐徐降临。
整座营寨安静下来,各将士皆入帐中,除却巡夜人来回走动,只剩星火点点,夹杂着些许犬吠。
高楷本在帐中查看堪舆图,推演沙盘,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
便出了营帐,登上一座了望楼,放眼望去,群星皆隐,万籁俱寂。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座营寨。
淡淡烟云漫漫席卷,暮色四合,将九霄天穹,与山河大地,隔得越发渺远。
若能腾云驾雾,飞至神霄天上,俯瞰人间,可见神州大地,一片苍茫。
嘉陵江、汉水,仿佛一条条玉带,分割大河南北。崇山峻岭,只剩点点灰暗,一座座城池,渺小如蚁,却是大地结成的累累硕果,护佑芸芸众生,万家灯火。
“遥望神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高楷笑了笑,“这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远眺许久,他正要下楼,蓦然转头望去,却见山河之间,大地之下,一道道黑气凝成“蟒”形,横亘数十里,贯穿整座大营。
高楷神色一凝,环目四望,山林间,飞禽展翅、走兽奔逃,大河中,群鱼跳跃,争相跃出水面。
营帐四周,犬吠声越发急促。
“传我军令,全军将士,速速撤出营帐,退后十里。”高楷沉声喝道。
杨烨迷惑不解:“主上,这是为何?”
“莫要多言,时间不等人!”高楷神色肃然,“命士卒,敲鼓吹角,召集全军。”
“传令敬德、治玄、哥舒浩、唐检,各自率领前、后、左、右四营,退出营地,整肃秩序,勿要惊惶踩踏。”
“便说是地龙翻身,须得速速躲避。”
“遵令!”令旗摇动,传讯兵卒各自领命。
“咚!”片刻后,鼓声响起,号角声传遍四方。
“地龙翻身?”杨烨面色一变,“怎会如此?”
高楷冷声道:“法术神通,足以以假乱真。”
“五行之中,又以土为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
“莫非,又是修行中人作祟?”杨烨眉头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