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神臂弩齐射是这场屠杀的序曲，那么神武军的近身搏杀便是将这场血腥盛宴推向高潮的死亡乐章。
八百名神武军步卒并未一拥而上各自为战。他们以五人为一伍，三人持塔盾在前组成坚不可摧的移动盾墙，两人持斩马刀在后，如盾墙后的毒牙般沉默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顶住！给老子顶住！”一名太州军百夫长嘶吼着挥舞长刀，试图组织最后的抵抗。他身后十余名红了眼的亲兵结成简陋阵型，用长矛疯狂地刺向逼近的黑色盾墙。
“叮！叮！当！当！”
矛尖与盾面碰撞迸射出火星，却蚍蜉撼树，无法撼动盾墙分毫。
就在他们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那三面紧密相连的塔盾如兽口般猛然向两侧打开，两道不带丝毫感情的雪亮刀光从盾牌缝隙中一闪而过！
“噗嗤！噗嗤！”
冲在最前方的两名太州长矛兵没能看清对手的模样，便已被拦腰斩断。上半身与下半身缓缓分离，温热的内脏混杂着血水流了一地。
还不等那百夫长从这血腥的一幕中回过神来，那三面塔盾又已悄无声息地再次合拢，仿佛那噬人的兽口从未张开过。
“这！这仗根本没得打！这些都是百战精锐！我们不是对手！”那百夫长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绝望。
而另一边，折继业早已杀入敌军的中军。他一人一刀，在数百名敌军的阵营之中，杀出了一条尸骸与鲜血铺就的死亡之路。
他手中的斩马刀大开大合，没有丝毫多余动作，每一次劈砍都必然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每一次挥舞都必然在拥挤的敌军阵中清空出一片真空地带。
一名自诩勇武的太州都尉怒吼着从侧面挥刀劈向折继业的脖颈。
折继业没有回头，只反手将斩马刀向后一撩。“铛——！”一声巨响，那都尉只觉得一股山崩海啸般的巨力传来，他虎口崩裂，手中兵器脱手，甚至整条右臂都好似折断了一般，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不等他从剧痛中反应过来，折继业已猛然回身，手中还染着血的斩马刀顺势下压！
“咔嚓——！”
一颗带着难以置信神色的头颅飞起。
他没有再看那具无头的尸体一眼，便已再次转身冲向另一片徒劳抵抗的敌军。
混乱如最迅猛的瘟疫，在太州军的队列中疯狂蔓延。
都头吴中早已没了之前的悍勇与贪婪。他躲在一辆被射成刺猬的囚车后，浑身沾满不知是谁的鲜血和脑浆，锐气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惊骇与混乱。
为什么？！他想不通！这里是太州的地界，是他刺史府一手遮天的地方！为什么会在这里遭到如此干净利落、如此致命的伏击？！伏击他们的又是谁？！
他看着那些从林中冲杀出来的虎狼般的黑甲士兵，看着他们精良的制式兵器，看着他们高效冷酷的协同战法，一个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疯狂地噬咬着他的理智。
南贼！是南贼的兵马！
可是他们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难道张康那个畜生真的降了南贼？！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逃走之后将自己的行踪泄露给了南贼，然后再引着这支虎狼之师前来截杀自己！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他终于“想通”了所有的一切。自己从始至终都被张康那个狗娘养的当成了猴耍！什么哗变，什么屠镇都是假的，那都是他献给南贼的投名状！而自己和他麾下这八百名弟兄，则是那份“投名状”上最鲜美血腥的祭品！
“撤！快撤！！”吴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再也顾不上金银财宝，也顾不上刺史大人的将令。可他的声音早已被震天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淹没。
他看着身边那些平日里还算精锐的亲兵，此刻却在潮水般涌来的黑甲士兵面前被轻易分割、包围，然后如砍瓜切菜般被一一屠戮。
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了。
吴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手下这八百人虽算精锐，可跟眼前这支不知从哪个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军队相比，简直如同三岁的孩童。最多不过一刻钟，自己这八百人便会彻底全线溃败！
想到这里，吴中再也不敢有丝毫犹豫。他咬了咬牙，看准一个防守空隙，将手中的长刀奋力扔了出去，砸向一名正在冲杀的神武军士兵。趁着那名士兵下意识侧身躲闪的瞬间，吴中将他百战老兵的逃命本事发挥到了极致。他猛地一个翻滚钻到一匹无人看管的战马之下，随即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背！
“驾！”他发出一声嘶吼，猛地一磕马腹，竟要不顾一切地向着山谷的来路强行突围！
不远处的高地之上，折继业早已将那柄厚重的斩马刀重新插回了刀鞘。他缓缓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接过一张由百年铁胎木打造而成，需要三人才能合力拉开的硬弓。
他没有去看山谷中早已没了悬念的屠杀，目光从始至终只锁定着一个人——吴中。
折继业看着那道试图逃窜的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他拉开了弓弦。那张足以射穿三重铁甲的硬弓在他手中却仿佛轻如鸿毛。
弓开如满月。
箭锋直指咽喉。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高地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折继业的眼中没了周围的一切，世界里只剩下三样东西：弓，箭，和百步之外那个还在亡命奔逃的猎物。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吴中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
终于，当吴中的身影与他弓弦上的箭锋彻底重合。
他松开了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嗡——！！！”
一声能撕裂耳膜的尖锐锐响轰然炸开。那支精钢打造的漆黑破甲重箭，在脱离弓弦的瞬间便已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黑色死亡闪电。
正在马背上疯狂抽打马臀的吴中，只觉得一股恶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嗖——！”
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支黑色箭矢没有射向他的身体，而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精准地射穿了他胯下战马的前腿膝盖。
“希律律——！！！”
战马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飞驰中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庞大的身躯重重向前栽倒，在坚硬的山道上翻滚出去。
而马背上的吴中，则如被投石车甩出的沙袋，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抛物线，狠狠砸在十余步外的一片灌木丛中。
“噗通。”
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吴中躺在冰冷的泥地里大口喘着粗气，锐气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他顾不上全身散架般的剧痛，也顾不上被灌木划得满是血痕的脸颊，强烈的求生欲促使着他手脚并用地试图从这片血色泥潭中爬起来。
可他还未站稳，数道黑影已如鬼魅般从两侧密林中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冰冷的刀锋从四面八方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吴中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徒劳。
他缓缓抬头，看到的是折继业那张平静却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脸。
……
高地之上，那名亲兵看着远处被轻易生擒的吴中，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将军……您这一箭……”
折继业缓缓放下手中的硬弓。他没有回答，静静看着远处那道被押解过来的身影，细腻沉稳的眸子里闪过与辛弃疾如出一辙的冰冷算计。
失手？
不。
这一箭，恰恰是整盘棋局中最精准、也最关键的一箭。
一个死了的都头没有任何价值。可一个被生擒活捉、完好无损的都头……他和他那张能让太州城门守将深信不疑的“脸”，才是那把足以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赚开太州城门，独一无二的钥匙。
吴中此人，从始至终就不是什么猎物。
他只是一个更重要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