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半月,凉国公府门可罗雀。
与半月前,天子亲迎,百官俯首的滔天声势相比,如今的冷清,显得格外扎眼。
朝堂上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里,等着看这位离京八载的国公爷,究竟会掀起何等风浪。
结果,什么都没有。
没有门庭若市的拜会,没有车水马龙的献礼。
别说是五军都督府那些手握兵权的都督将军,就连京营里的一些中层将领,都未曾踏入凉国公府半步。
这让整个京城所有人都有一种蓝武已经失势,甚至是没落的错觉。
后花园里,朱芷容亲手为蓝武沏了一壶茶,动作轻柔。
“夫君,外面那些人,都在看咱们的笑话呢。”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回京之前,我虽按你信中所说,让人将消息递了出去,让他们不必前来,但如今这般冷清,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夫君终究是……”
“终究是让他们安心了,不是吗?”
蓝武接过茶杯,笑了笑。
他看着朱芷容那张略带清减的脸,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芷容,你做的很好。”
“我若是一回来,便大权在握,宾客盈门,那父皇恐怕又该睡不着觉了。”
“现在这样,刚刚好。”
他乐得清闲。
这八年来,他紧绷的神经,也确实需要放松一下了。
朱芷容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那份熟悉而又踏实的温暖,心中的那点不安,也渐渐消散。
是啊,只要他回来了,就好。
……
文渊阁。
内阁首辅杨士奇,正低头批阅着奏章。
他落笔沉稳,字迹工整,一如他这个人。
一个幕僚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凉国公府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
“哦?”
杨士奇停下笔,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倒是沉得住气。”
“首辅大人,下官看,这凉国公离京八年,朝中早已物是人非,他那点因为领兵打仗赢得的威望,在朝堂之上,怕是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毕竟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可是最为健忘的。”幕僚笑着开口道。
杨士奇没有说话。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
当初听闻蓝武奉诏归来,他的心,确实是提到了嗓子眼。
这位国公爷的行事风格,太过霸道,太过不讲规矩。
他真怕蓝武一回来,就将这十几年间,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朝堂秩序,搅得天翻地覆。
可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时代变了。
如今的大明,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是仁德治国,而不是一个只懂得打打杀杀的武夫。
即便是蓝武,离了朝堂中枢十多年,也终究是猛虎离山,龙困浅滩。
想要再回到权力的中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蓝武的凉国公府终究会像曹国公府、颍国公府、宋国公府、卫国公府一般慢慢淡出朝廷中枢,成为朝中一个普通公侯勋贵世家的。
毕竟如今的大明虽然多出了一个刺眼的科学院,但说到底还是科举出身的举子的天下。
想到这里,杨士奇的心,彻底安稳了下来。
他重新拿起笔,沉声开口。
“莫要掺和这些勋贵的事情了。”
“陛下心中有数。”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对于外界的风风雨雨,蓝武似乎一无所知。
自从回京之后,他便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
每日里,不是陪着朱芷容游山玩水,就是去体验京城里这些年冒出来的新鲜玩意儿。
今日,两人便来到了一家新开的瓦舍。
这瓦舍与从前的勾栏不同,修得极为气派,分上下三层,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戏台。
此刻戏台上,正演着一出新戏,叫做《魏国公定鼎北平,太祖也要运筹帷幄》。
说书人唾沫横飞,将当年开国时朱元璋、徐达、常遇春北伐的事情讲得是天花乱坠,神乎其神。
“……要说咱们这位常遇春常十万,那可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只见他手持一杆沥泉神枪,单人独骑,杀入十万敌阵,那叫一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朱芷容听得忍俊不禁,悄悄在桌下捏了捏蓝武的手。
“夫君,你说等你我都老了之后,会不会也有说书人把我们的故事编出来?”
“当然了。”
“说起来这些戏文故事,当年还是我主持编写的呢!”
蓝武抓着她的手,轻声回了一句。
这些戏曲当年他的确是出了一份力的,毕竟文化阵地,他们若是不去占领,就会有人占领。
后世把朱元璋编排成那个样子,极尽丑化,不就是因为没有占领文化人的高地嘛!
当然了若是等蓝武死了之后,别人编排他的戏曲,倒是不知道是忠臣还是奸臣了。
当然这话他没说。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就像是京城里最普通的一对富家夫妻,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蓝武很清楚,他如今的“不作为”,正是朱棣最想看到的。
皇帝需要一把刀,但这把刀,必须在不用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待在刀鞘里。
他若表现得太过急功近利,贪婪权势,只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而且,他也确实需要时间,来重新观察这个他阔别了八年的大明。
看看这驾被他亲手推上快车道的马车,如今究竟驶向了何方。
一直到日落西山,两人才尽兴而归。
刚一回到国公府,管家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公爷,公主。”
管家的神态有些喜色。
“东宫来人了。”
蓝武的脚步,微微一顿。
东宫?
“太子殿下的人?”
“是。”
管家躬身道:“说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想要邀请公爷和公主殿下赴宴的。”
“人呢?”
蓝武不由问道。
管家朝着偏厅的方向指了指,压低了声音。
“已经在偏厅,等了您快一个时辰了。”
蓝武点了点头,和朱芷容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向着偏厅走去。
对于他们来说,如今凉国公府权势不大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他们如今再和太子相交,已经不用再顾忌那么多别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