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不同意:“延缓一段时日也改变不了结局,没有意义,而你还年轻,余生还有千万种可能。”
江元音据理力争:“若能延缓毒发的时间,叔父余生一样有千万种可能。”
至少能来得及去李彦成那取解药。
李霁皱眉:“你和我倔什么?”
“叔父亦如是,”江元音没有半点松动,劝道:“我大不了去趟苗疆寻血藤花便是。”
夜七出声:“你这不是也会解‘燕无息’吗?还来找我作何?”
江元音有少许失望,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劝李霁道:“你看,他也是让我去苗疆。”
她再为夜七添酒,积极推进问道:“请问先生,要如何做才能替我叔父延缓毒发的时间?”
“这个说来话长,”夜七一口饮尽杯中酒,“得等我喝够再说。”
江元音连忙为他再满上酒杯,压根不管李霁了。
可惜夜七一杯接着一杯,整整七壶酒入了肚,喝没喝够不知道,但酒劲是上来了。
他变得絮絮叨叨,一如和王义濡初遇喝酒的那夜。
“知道我为什么叫夜七吗?我师父把我从乱葬岗里捡起来时,是七月初七的夜里,所以叫我夜七。”
“那时我差点死了,师父哪是把我从乱葬岗捡起来,是把我从鬼门关捡起来啊。”
“师父给我用了那么多的药,我才活下来……嗝,师父救了我,师父又不承认,他说他捡我回去,是拿我试毒的,没想到我命硬,竟然活下来了。”
“什么我命硬,分明是师父嘴硬,他救了我还要说是拿我试毒,教我制毒,却又说都是我偷学的,不许叫他师父。”
“明明说好只要我有声名大噪的那一日,他便认我这个徒弟的,可他为何要自戕呢?”
“我才刚给薛茂民送了信呢,师父却没了……”
“师父……嗝,宁愿死……不认我……”
“我真的那么糟糕吗?那师父当初为什么要将我从乱葬岗里捡回去呢?”
言到伤心处,夜七扔下酒杯,直接抱着酒壶豪饮起来。
江元音侧目,和李霁了眼神,眸色都有些沉重。
难怪王义濡只同夜七喝了一夜酒,便能知道这么多。
他喝多了,嘴便不把风,恨不能道尽自己的生平。
两年前他给薛茂民送了信,却没有后续的行动,原来是他收到了班若自戕的消息。
可班若为何要自戕?
这些怕是连夜七都弄不明白。
江元音心道他亦是个可怜人,一生都在追逐班若,试图获得班若的认可。
班若是他人生的光,却也成了他人生的阴影。
夜七喝得醉醺醺的,偏偏还留有一丝意识,记挂着崔关禾的事。
直到熬到天亮,也未有人唤他去看崔关禾的情况,他抱着酒壶直接昏睡过去。
晨曦蔓延至静谧的屋内。
崔关禾朝趴俯在床榻边上的秦瑾烟探去了手,轻抚她的脑袋。
秦瑾烟瞬间惊醒,立马抬头朝床上看去。
四目相对,她看着他终于不再浑噩清醒的眸光,仍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哽咽唤道:“外祖父……”
崔关禾轻“嗯”,朝她虚弱笑了笑:“好孩子,乖外孙女儿,你受委屈了……”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秦瑾烟不敢去抱他瘦弱的身躯,只敢轻握住他的手。
感受到他真切的体温,她泪如雨下,哭道:“太好了,您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哎呀,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莫哭,外祖父一会让人做枣糕给你吃如何?”
秦瑾烟的眼泪却更加汹涌了:“瑾烟不要枣糕,瑾烟只想要外祖父好好的……”
幼时她胆小爱哭,外祖父、外祖母总是拿枣糕哄她。
其实她爱吃的不是枣糕,不过是透过枣糕感受到的那份爱意与关心。
正如此刻,听着这熟悉的低哄声,她方才觉得委屈。
在侯府被丈夫齐明宏殴打撒气委屈。
被婆母陆氏轻视苛待委屈。
被父母嫌弃,秦家不肯接纳她委屈。
带着齐维航来到兰城投奔,却被舅母斥责,赶出门外,见不到外祖父委屈。
孤儿寡母在兰城开铺营生委屈。
她开始放任自我,嚎啕大哭,仿佛回到有人疼爱的幼儿时期。
只有在外祖父这里,再无能再平庸的她,也能获得爱。
人在察觉到被爱时,才能变成小孩子。
陪着熬了一宿,江元音补觉到午时才醒。
洗漱完毕后,她询问沉月与青鸢:“崔老爷子可无恙了?”
沉月回道:“恢复神志了,只是行动仍不太方便,当是无恙了。”
江元音表示了然地点点头,又问:“叔父和夜七先生醒了没?”
“还未。”
江元音吩咐道:“你去请薛家后厨煮两碗醒酒汤,待我看望完崔老爷子回来,给他们送过去。”
“是,夫人,”沉月应下后补充道:“不过崔老爷子不在府上,夫人待其回来再去看望吧,免得白跑一趟了。”
江元音讶然问道:“崔老爷子出府了?去哪了?”
不是还行动不便么?
沉月回道:“知府大牢。”
江元音越发诧异。
……竟是去看望王义濡了?
不过她也仅仅是诧异,没再多问,让沉月去备醒酒汤,并让她把阿粟一道喊过来。
随着崔关禾、薛梓玥毒解康哥后,薛、王、崔三家的恩怨情仇当告一段落了。
她也该离开兰城了。
既然班若已死,其徒弟夜七也说“燕无息”需要血藤花才能解,她不再想着解毒的事。
现下,最重要的是,延缓李霁的毒发时间,帮他从李彦成那拿到解药。
等待沉月取回醒酒汤的间隙,江元音执笔书信一封,随后交给青鸢,让她送去驿站。
这封信是寄往汴京侯府的。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沉月领着端着两碗醒酒汤的阿粟进来了。
阿粟乐呵呵地询问道:“夫人是让我去送醒酒汤吗?我这就去!”
来了兰城后,江元音忙得不行,阿粟被“冷落”已久,正沮丧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听到沉月领他来见江元音,开心得不行。
江元音起身:“我们一道去。”
“是,夫人。”
江元音先去李霁房间,想着他若是醒了,待他喝了醒酒汤,便一起去见夜七。
待她走到李霁房间时,他的确已经醒了。
他的房间门是开着的,依稀可以听见谈话声。
是李霁与许绮嫚。
许绮嫚的声音溢满了委屈:“你昨日不肯我跟着你,我也没去,我在屋子里等了一天,宁沪门都不肯我出。”
宁沪是李霁的随侍之一。
“我昨晚都没睡,这醒酒汤是我亲自煮的,你就不能喝一口吗?而且你自己身体什么状况不知道吗?昨夜为何要喝酒?”
李霁不耐道:“你真的很吵,吵得我头疼。”
“不是我吵得你头疼,是你喝酒了头疼,你喝了这醒酒汤就不疼了……”
“行行行,我喝成了吧?”
只听一阵碗盘碰撞的声音,两人又陷入了相似的对话里。
江元音觉得在这听墙角似是不太妥当,转身欲走,偏偏被许绮嫚瞥见了。
许绮嫚拧眉,不满出声:“你来做什么?”
江元音看了眼阿粟端着的醒酒汤,回道:“和许小姐一样,来送醒酒汤。”
“你知道他喝多了?”许绮嫚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你昨夜和他一道喝酒?你明知道他现在的身子……你怎么还能让他喝酒?”
江元音不欲与她做这种无意义的争辩,目光越过她,落在李霁身上,邀约道:“叔父既然醒了,也喝过醒酒汤了,不如和我一道去见夜七先生吧。”
唇枪舌战,不如做点实事。
与此同时,汴京,侯府。
曲休刚迈进书房,在书案前忙碌的清俊男人便抬眸看过来。
齐司延眉眼看似冷淡,如古井般的波澜不惊,只是似星辰般闪烁的眸光却泄露了他的期盼。
他看向曲休手中的信件,沉声问道:“阿音来信了?”
曲休尴尬的扯扯唇角,不得不泼他冷水:“不是夫人来信……”
“哦,”齐司延神色没有起伏,墨眸里的光却熄灭了,冷淡问道:“哪里的信?”
曲休双手奉上:“侯爷,泉郡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