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陈大山,已经坐在了从县城到昌河市的班车上。
班车是早上七点过五分出发的,这时候正在轮渡上过江!
连车带人一起“坐”船,对这个年代的大部分来说,都还是很新奇的。
除了少数几个以前就体验过几次的乘客,其他人几乎全都朝窗外张望,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神色既兴奋又紧张。
江风裹着水汽从敞开的车窗钻进来,带着一股咸腥的凉意,吹得靠窗的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没人舍得关窗。
陈大山也把额头抵在了冰凉的玻璃上。
前世,他刚参军时乘坐的部队车辆,也是这样渡的江。
那时的他也是一脸的激动和好奇,满心都是逃出牢笼的庆幸,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而这一次,他已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逃离的少年!
此刻落在眼里的光景别无二致,却是真真正正的隔着一个轮回!
正想着,轮渡“哐当”一声撞上了对岸的码头,车厢里的人顿时一阵骚动。
陈大山扶着车窗边沿,想起昨天杨国宏那副准备一直盯着他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谁说关键时刻就不能当甩手掌柜的?
饭已经喂到嘴里了都还不会嚼,那他跟贺振东合作的意义又是什么?
做慈善,给人家送钱吗?
所有人都以为,他做七叶胆买卖的全部重心,都是放在上阳县城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贺振东那里依然只是个试点!
他想要的可是星辰大海!
区区一个上阳县城,才多大点市场?
过了江之后,班车继续摇摇晃晃地前行,方才还格外兴奋的乘客们再次变得昏昏欲睡。
陈大山也是打了个哈欠,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半个多钟头以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到了!”
车厢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有些心急的乘客甚至是把行李都拎在了手上。
陈大山扭头看向窗外。
看向了这个后世闻名的宜居城市,八十年代的昌河市。
外面是绵延的平房,四通八达的巷道,还有田野里竖起的电线杆,交织在一起的杂乱电线。
这里还是郊区!
条件就已经比上阳县城附近的农村要好上很多了!
住的基本都是砖瓦房,也都通了电!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各家房顶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有几个大人正扛着锄头跨过省道往家走。
跟在后面的几个孩子人手一根笔直的棍子,嘴里“咻咻咻”的配音,摆出武林高手的架势,“收割”着路边的野草嫩尖!
顺着尘土飞扬的省道往前看,便能看到远处逐渐变多的两层楼房。
墙体以棕红色为主,只有少数房子是白色的墙体。
时常都能看到“少生优生,幸福一生”“一胎保,二胎堵,三胎抓”“发展个体经济,繁荣城乡市场”之类的标语。
班车又往前开了十几分钟,地面就变成了沥青路。
路边也有了梧桐树,还有不少商铺,半空中都是交错的电线。
一开始的时候,陈大山并没有在马路上看到机动车,只看到了一些自行车和走路的行人。
片刻之后听到有人咋咋呼呼地喊,才透过另一侧的车窗,看到了一辆长车厢的老式公交车!
这种公交车也叫巨龙车、两节车,
中间的铰接处外面包着黑色的橡胶,看起来有点像手风琴的风箱褶。
前世陈大山听人说过,曾有小孩子从铰接处下面的空隙掉了下去,被车后轮给压死了!
而此刻,班车上的乘客之所以闹腾,倒不是因为看到巨龙车之后觉得新奇!
而是那辆公交车坏在了路上,乘客全都下车在帮着推!
大部分人倒是真的在推车。
其中几个贼眉鼠眼的人则是在浑水摸鱼,这里挤一挤,那里钻一钻。
没一会儿,人群中就响起了一声惊呼!
然后,一个中年大姐便扯着被划开的口袋挤出人群,一边不停地抹眼泪,一边破口大骂!
这年头的小偷,那是真叫一个无处不在!
于此同时,还有两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小流氓,在故意往大姑娘小媳妇身上蹭,
其中一个胆小的小姑娘吓得浑身都在抖,一个劲地拼命躲闪。
而另一个泼辣的小媳妇,则是大骂着抓起车门口的扫把,朝那小流氓就是一顿抽……
这就是八二年的昌河市!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到处都能感受到改革的春风,却又夹杂着无数乱象!
司机把车开到车站门口便停下了!
挎着帆布包的售票员直接拉开车门,扭头朝车上的人喊:“到了!”
“下车,赶紧的!”
乘客们赶紧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闷头闷脑地往车门口挤。
这个时候是最容易遇着扒手的!
陈大山好整以暇地坐着没动!
直到人都下完了,车门口也没几个人围着了,他才不慌不忙地下车。
果然!
他刚下车,就听到有人大喊:“完了完了,我钱被偷了……”
陈大山循声望去,是个背着帆布包的年轻人,正急得在原地转圈。
双手把包翻得底朝天,零碎的票据和手帕掉了一地。
周围几个刚下车的乘客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是不是掉座位底下了?”
“上车前还见你摸过钱呢!”
年轻人脸涨得通红,带着哭腔道:“没有,我一直都把包抱在怀里的……”
陈大山皱了皱眉,没上前掺和。
这年头出门,钱要么贴身藏着,要么缝在裤腰里,哪有往包里装的?
车站不大,土黄色的砖墙上刷着“严禁吸烟”的标语。
墙角堆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垃圾桶,苍蝇嗡嗡地绕着飞。
候车室的木门缺了块角,里面摆着两排长木凳,凳面被磨得发亮,几个旅客正趴在行李上打盹。
陈大山进去上完厕所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便骑着人力三轮车停在了他面前:“去哪?坐车不?”
即便是到了后世,在车站门口打车都很可能被宰,更何况是这个年代?
陈大山虽然不怕事,却也不想多生事端,耽误了正事。
而当他一言不发地转头离开时,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激动的高喊。
“师父……”
“陈大山……”
陈大山的脸色微僵!
猛然回头之际,果然是看到了沈砚之熟悉的身影。
杨国宏的动作,可真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