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魏国公府。
书房内。
陈宴刚从左武卫归来,只着一件素色锦袍,独自斜倚在梨花木椅背上。
他眉头微舒,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酡红,指尖还残留着酒液的黏腻,喉间滚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呼~这老冯、老董、老彭可真能喝呀!”
字里行间里满是无奈,却又藏着几分酣畅。
左武卫的三位将领酒量惊人,席间推杯换盏,皆是军中男儿的豪爽。
饶是他半场服了解酒药,也喝得很撑。
话音刚落,书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一股清甜的香气伴着暖意涌入。
裴岁晚端着一只白瓷碗走了进来,碗沿冒着袅袅热气。
女人身着月白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莲纹,长发松松挽成发髻,仅插一支玉簪,温婉素雅。
刚靠近桌案,浓烈的酒气便钻入鼻尖,她秀眉微蹙,眼底却满是心疼,轻声说道:“夫君,你这喝得不少呀!”
说着,将碗轻轻放在陈宴面前,碗中是琥珀色的醒酒汤,漂浮着几粒红枣与姜片,“快喝些醒酒汤,舒缓舒缓肠胃,免得夜里难受....”
陈宴闻言,直起身来,目光落在妻子温柔的眉眼上,酒意似乎消散了几分,应了一声:“好。”
随即,伸手捧起瓷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
仰头喝了几口,清甜中带着一丝姜的辛辣,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酒后的燥意,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放下碗时,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岁晚,孩子们都睡着了?”
“嗯。”裴岁晚走到陈宴身后,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着,声音柔得像月下的流水:“奶娘早早就哄着他俩入睡了.....”
陈宴捧着碗的手紧了紧,脸上露出几分遗憾,语气带着宠溺:“还说早些回来,逗逗两个小家伙的!”
“只能等明日了.....”
烛火跳动,映得裴岁晚的侧脸愈发柔和,揉按的动作顿了顿,抿着红唇,睫毛轻轻颤动,轻声说道:“夫君,妾身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何事?”
陈宴闻言,转过身来,见妻子神色郑重,不似平日闲谈,便将碗搁在桌案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着她:“这就咱夫妇两人,但讲无妨......”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裴岁晚的身影映在墙上,纤柔却透着笃定。
她深吸一口气,在陈宴对面的梨花木椅上缓缓坐下,指尖攥着裙摆上的缠枝莲纹,目光清澈而恳切,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夫君,青鱼跟随你最早,年岁也不小了.....”
“是时候该给她一个名分了!”
“嗯?”陈宴闻言一怔,眨了眨眼,酒意彻底消散无踪。
他看着妻子认真的神色,颇有几分惊讶,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问道:“岁晚,你这意思莫非是,要迎青鱼过门?”
陈某人没想到,自家夫人居然要聊的是这个事儿,甚至还是主动提出来的......
“正是!”
裴岁晚轻轻点头,眼底漾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坦然对上陈宴的目光,莞尔一笑,柔声反问:“夫君,你心中不也早有这个心思了吗?”
陈宴轻叹一声,伸手揉了揉眉心:“我还以为你会不愿意青鱼进门......”
要知道青鱼跟其他女人是不同的。
关系情分太过特殊!
既是自幼跟随,又是亡母留下的“遗物”,但凡换个善妒的女人,大概率都是要将她外嫁,根除隐患的.....
裴岁晚闻言,轻轻松开攥着裙摆的手指,伸手抚平上面的褶皱,而后起身走到陈宴身边,俯身握住他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十足的暖意,眼神真挚而诚恳,真心实意地说道:“青鱼是自家姐妹,乖巧能干,心思细腻,妾身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愿呢?”
顿了顿,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随即又补充道:“除了青鱼,还有明月,同样也得给个名分.....”
裴岁晚看得很清楚,自己已诞下嫡长子,没有任何隐忧了。
作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如何给陈氏一族开枝散叶.....
同时这也是在给自己儿子谋划!
济安日后是需要亲兄弟帮衬的!
陈宴紧紧握住裴岁晚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细腻纹路,心中满是动容与感慨。
他仰头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欣慰与赞叹:“古人诚不欺我也!”
“家有贤妻焉能不旺?”
“岁晚,得你为妻,实乃我陈宴此生之幸!”
裴岁晚被说得脸颊微红,眼中却漾着甜美的笑意,轻轻挣了挣被握住的手,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夫君就别取笑妾身了!”
“妾身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府中和睦,夫君在外才能安心,这都是应该的。”
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陈宴的手背,抿了抿红唇,神色认真了几分,继续说道:“云妹妹倾心夫君日久,且一直留在国公府中.....”
“虽是客居,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府,时日长了,难免容易招人闲话,对女子名节终究不好。”
“妾身就想着,不如趁此机会,也一同将云妹妹迎入门吧,也好让她名正言顺!”
陈宴闻言,双眼微微眯起,眸中闪过一丝思索,意味深长道:“云姑娘乃是神医亲传弟子,她的婚事怕是得公孙神医首肯!”
裴岁晚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懂了自家男人的心思,轻轻点头,随即露出一抹聪慧的笑意,说道:“那咱们就遣人,去向公孙神医提亲!”
“最好能将云姑娘的师父,也一同留在长安......”
陈宴颔首,夸赞道:“如此甚是妥当!”
烛火映着裴岁晚含笑的眉眼,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指尖顿在陈宴手背上,眼中闪过一丝灵动的光芒:“对了,夫君,朱异的年岁也不小了,身边却一直空悬着.....”
“妾身寻思着,咱们裴氏一族恰好有位妙龄的妹妹,性子温婉贤淑,不如将她许配给朱异为妻.....”
说着,抬眼看向陈宴,眼中带着征询:“夫君以为如何?”
陈宴闻言,略作思索后,颔首道:“听夫人安排!”
若非心思细腻的岁晚提及,陈宴这大老爷们,还真没往这方面考虑.....
朱异的确是该娶个媳妇了!
娘不在了,就得由他来管终身大事,娶个裴氏庶女,倒是不委屈了朱异。
裴岁晚闻言,脸上笑意更浓,指尖轻轻敲着桌案,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柔声说道:“至于温润,如今出仕左武卫长史,资历却尚浅......”
顿了顿,才继续道,“妾身想着,让他再多历练个几年,待往后在军中或朝堂上再往上升一升,积攒些功勋与名望,到时候再为他娶个六姓嫡女为正妻,方能配得上他的前程!”
温润出身虽非顶级世家,却有才干、有潜力,品行也好,还是国公府家臣。
裴岁晚这番考量,既是为其婚事着想,也是为他的长远前程谋划,更是想让温润,日后成为自己夫君的肱骨。
陈宴轻应一声:“嗯。”
声音虽淡,却满是认同。
火摇曳间,裴岁晚忽的眨了眨美眸,长睫如蝶翼轻颤,眸中掠过一抹常人难察的深邃,语气放缓了几分:“至于陆宁陆姑娘.....”
话音一顿,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握着陈宴的手微微用力。
她沉吟片刻,权衡其中利弊后,抬眼看向自家男人,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握紧他的手说道:“吴郡陆氏高门,其弟陆溟又是不可多得的先锋之才......”
“必须牢牢拴在夫君身边,让他为夫君效劳!”
“而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与陆氏结成姻亲!”
陈宴闻言,双眼微眯,眸中亦翻涌着深邃的光芒,沉声附和:“陆溟那小子年纪轻轻,却有万夫不当之勇,身手矫捷,悍不畏死,再悉心培养个几年,打磨武艺,必是战场上陷阵破敌的一柄利刃!”
裴岁晚轻轻点头:“只要夫君娶了他唯一的姐姐,那陆溟便等同于与夫君有了骨肉相连的羁绊,日后自会死心塌地为夫君冲锋陷阵!”
身为裴氏嫡女,她又岂会不知战场凶险呢?
有个忠心耿耿的猛将陆溟在侧,自家夫君就是多了一道保命符!
陈宴的余光瞥向窗外,夜色如墨,廊下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晃动,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但陆姑娘怕是没那么容易答应.....”
陆宁那是很有主见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好忽悠的傻白甜.....
而她若是入门,只能为侧室,以陆氏的门第,未必愿意屈就。
裴岁晚闻言,轻抿红唇,柔声道:“夫君只管忧心政事,陆姑娘那边,妾身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