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一甲子
七杀血魔子指尖略略用力,那枚血色玉符便如同失去了所有神异的普通石片,无声地滑落,跌在他脚下的累累白骨堆中,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七杀主薄,记录——”
七杀血魔子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漠视生死的慵懒,“……目标编号:‘饵’十三。植入位置:百草宗。目标姓名:陈平。身份:‘执法长老’……状态:苟活。作用:潜伏、观察、……待用。”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刻刀,凿在命运的木桩上。
“遵命……分宗主……”阴影里,一个佝偻如鬼影、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里的人影声音嘶哑颤抖。
其面前悬浮着一卷漆黑如墨的骨简,一支仿佛由凝固冤魂所化的惨白骨笔飞快地在骨简上记录下这几个冰冷的字句。
笔尖划过骨头时,隐隐有无数微弱的哭嚎声溢出。
七杀血魔子那双红玉般的眼睛缓缓抬起,越过幽深的大殿,仿佛望向了某个未知的、遥远到令人绝望的时间彼岸,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眼底。
“千年誓约啊……那些老牛鼻子搞出来的枷锁……”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喟叹,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暮气,“只剩下四百载了……可惜……纵然炼化了‘血婴回天丹’……枯竭的寿元……终究……”
声音几不可闻,但那一闪而过的疲态却真实无比。身为当年七杀血宗十三真传七杀血魔子之一的他,被放逐到这灵机凋敝的南燕分支,道途断绝。
纵使魔道功法延寿,他也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白马大军重临南燕、吞噬诸宗的那一天了。
“分宗主大人……您……”跪伏在地的七杀主薄听到那叹息,身体猛地一抖,声音更是带上哭腔,头颅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地面。
他深知眼前这位喜怒无常,心情稍有波动,便会有侍从被随手点杀,化作其宝座旁无数亡魂中的一颗新鲜骷髅。
七杀血魔子似乎被七杀主薄的恐惧打断思绪,血瞳深处的不耐一闪而过。
他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在脚下的血玉符上,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带着剧毒的嘲弄笑意。
“一条被下了噬心咒、注定无后、且修为终身停滞的可怜爬虫……一颗注定要被我们引爆在敌巢内部的棋子……哼……”
七杀血魔子低语,目光穿透殿顶的无尽魔云,投向百草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毒蛇捕食前的算计光芒。
“让他先活着吧。他那位师尊木老鬼……可远比陈平这条蠢狗以为的……要危险得多啊。”
声音陡然变得极轻极柔,却更显森寒砭骨,“最上等的猎人,总是懂得如何……耐心地玩弄他的猎物。让这条狗在‘宗门内斗’和‘主人’的‘关怀’中……慢慢煎熬,慢慢腐烂,等待着……在它最该爆开的时候……”
冰冷的指尖在宝座冰冷坚硬的扶手边缘无声滑动,留下几道极其浅淡的白痕。
“盛宴的开锣……还早得很呢。四百年后……才是这些耗尽了宗主结丹寿元、青黄不接的宗门……在绝望中最美味的时刻。陈平……”七
杀血魔子的血瞳深处,掠过一丝看待死物般的漠然与……一丝极其罕见的、针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方长老的忌惮,
“……暂且好好养着你这颗棋子,这条狗。四百年后……自有你这条狗的用处。”
......
洞府深处,时间仿佛凝固成坚硬的琥珀。
一层厚重的玉质光华如液态般包裹着盘膝而坐的李慕生。
这层光华并非装饰,而是他体内《青木长生经》臻至某个玄奥节点后,自发形成的护体神光。
无数细微难辨的白色光点在他皮肤下游走,每一丝光点都蕴藏着一丝被极致提纯的灵气本源。
六十个春秋流转,如同被无形的手悄然抹去痕迹。
终于,那双如同沉入万古深渊般的眼眸猛地睁开!
两道凝练如实质的白玉神光,毫无阻滞地暴射而出,瞬间撕裂了洞府内沉寂百年的阴暗!
光束长达数尺,蕴含着令人心悸的锐利锋芒,狠狠刺在对面的玄玉石壁之上,发出“啵”一声轻响。
空气仿佛被烧灼扭曲!
光芒缓缓收缩,敛回瞳孔深处。
李慕生脸上的表情是一片绝对的茫然与空白。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生涩刺耳的“嗬…嗬…”声,像是锈蚀千年的门轴被强行扭动。
他有些迟疑地站直身体。关节发出噼啪作响的爆鸣,如同埋藏深山的朽木在重压下呻吟。一股沉淀了漫长岁月、属于这座洞府特有的阴冷陈腐气息,混杂着他自身沉寂六十载的生命力与死气交织的味道,顽固地萦绕在他身上,挥之不去。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自己法袍上那几乎凝结的尘埃气息,每一道褶皱里似乎都填满了无形的时光碎屑。
“嗬…呵…咳咳……”
他的手指以一种极其僵硬缓慢的幅度抬起,如同初学者操控陌生的木偶。
指尖,一点纯粹由水汽与灵力构成的灵光幽幽亮起,瞬息间扩散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清波涟漪。
除尘术!
无形涟漪温柔而坚定地扫过他全身的每一寸布料、每一个发丝。
千年寒玉蛛丝织就的法袍瞬间褪去了所有尘封的痕迹,焕然如新,莹润的光华流转。发梢根根清爽顺滑。
当那股裹挟了六十载时光的尘腐之气终于被彻底剥离,李慕生深深吸入了一口洞府外通过阵法屏障涌入的、带着淡淡桃花清香与自由气息的空气。
这一吸,仿佛将停滞的时光再次吸入胸膛,他的身体才像彻底从凝固的冰封里活了过来,眼神渐渐凝聚。
他迈步,足尖第一次真实地落在冰冷的玉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洞府最后一丝沉凝。
光线由阵法牵引,终于映照出他走出洞府的完整身影。
他仰起头,眯眼望向苍穹那轮对常人而言毫无威胁,此刻却让他眼球感到一阵刺痛的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