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
宴老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
上次来时,还满面春风笑着对他的阿宁说:
“要有孙女了。名字我拟好了八十多个,念给你听听,看你喜欢哪个。”
这次来,就憔悴了一张脸。
……
宴老爷子这辈子就爱过那么一个女人。
叛逆、荒唐的年轻岁月,他声色犬马,游戏人间。
直到激情散尽的四十岁的年纪,才遇上二十来岁的她,彼时以为,既然相见恨晚,那就好好珍惜余生。
但余生也没想象那么长。
阿宁走的那天,宴老爷子跪在她的床前,心里伤到极致,语气充满歉意:
“阿宁,我有我的家族责任,做不到殉情与你共死生。”
说完,拿出一张结扎单给她看:“但我向你保证,我这辈子,只有宴长夜一个孩子,我所有的一切,都会留给他。”
余生难熬。
他在墓园旁弄了一个鱼塘,昔日里最没耐心的男人,从此抱着他的钓鱼竿,坐于塘前,从儒雅翩翩,到头发花白。
其间也曾相思如狂,难以排解,找了那么两三个新人。
要么长得像他的阿宁,要么性子像。却终究只是赝品,兴头过了便没了生活下去的欲望。
那时,他对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
而宴长夜比他想象的,要更优秀,也更招桃花。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已经把帝都的名媛圈掀出狂风巨浪,他以为儿子会延续自己的路,风流且纨绔。
但没想到最终长成了个痴情种。
这点,像他的母亲,阿宁。
……
宴长夜十三岁那一年,带了姜漫漫去姜家。
宴老略有耳闻,等儿子夜半吊儿郎当地回到家里,忍不住问:“怎么突然想到帮助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这些年帝都那些豪门,没少让他们的女儿主动找你玩,你都避开了。”
少年宴长夜散漫地哦了一声:“娇滴滴的,怪可爱。”
那之后,宴长夜便成了姜家的常客。
倒也不算来往频繁,每年有那么一两次,去一趟姜家,见见他护着的小姑娘,有没有被欺负。每次去,和姜漫漫也并不怎么聊天,通常是她乖乖坐着看书、写作业、画画,而他就在旁边沙发上,高冷地玩着手游,偶尔往她那儿瞧上几眼。
一晃经年。
直到她的成人礼。
成人礼上,挽发插簪,他的手轻轻穿过她如瀑长发。发丝轻软,却根根扎在他的心尖儿,那一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京圈太子爷,第一次动了凡心。
一动,就再也收不住。
他已经二十二,在宴老的厚望之下,接手宴氏,原本是住在宴老的半山别墅。
但情窦初开的宴美人,果断搬去了自己的私人岛屿,开始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间。
他岛上的别墅里,处处藏着姜漫漫的照片,甚至,包括枕头底下,以及被窝深处。
他开始有预谋地接近她,挑逗她,诱惑她,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但他并没有成为成功的狩猎者。
他以满岛玫瑰花为爱情的初始,却棋差一着,又将岛上的玫瑰挖得干干净净。
高傲的性子不允许他死缠烂打,但潜意识的偏爱,依然让他情不自禁地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
他会一脸嫌弃地看她三天两头替旁人送情书来,却又忍不住在一堆情书里翻找是不是恰好有那么一封来自于她; 他会因为她随意看了一眼玉珊瑚,说了句好看,便大老远跑到国外拍下捧到她的面前; 他会为了让她身在异乡不被欺负,放下自己的坚持,套上谢云玺这个身份,将自己一半时光束缚在港都,护她安好……
却也因为谢云玺这个身份,他在归族宴之夜迎来了自己的转机。
结婚,生子,再结婚——
再生子。
太子爷身份尊贵,样样不缺,却唯独在孩子这一块,没有那么顺风顺水。
宴遇和谢见让他初尝为人父的滋味,明明自己也才不到二十四岁的年纪,却长达半年的时间,奔波在港都医院,守着两个孩子,直到他们彻底脱离生命危险。再后来,带孩子,辅导作业,家庭的一地鸡毛被他尝了个遍。
饱受精神摧残的太子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敢再生。
直到游轮之上被姜漫漫小时候的照片诱惑。
一时鬼迷心窍。
好了。
生了。
宴氏的太孙,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两个新生的小生命被放在宴长夜的掌心,姜漫漫幽幽问他:
“没生出女儿,那,还生吗?”
宴长夜看着怀里的孩子,充满深深的窒息感,果断摇头:
“夫人,以后我把你当女儿疼。”
……
宴长夜对姜漫漫的疼爱,随着时间,确实越来越深。
但对两个新生的孩子,却敷衍至极。
最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宴老爷子彻底被套牢。
他已经很久没时间钓鱼。
两个新生儿办完百日宴,他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一来到妻子的墓碑前就开始诉苦:
“给孙女起的名字,一个也没用上。阿宁,儿子又生了一对双生子,我们的孙子,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逆子是个混账东西,成日里躲清闲。如今我老年过得也不太好,要给娃儿辅导作业,还要顺便带两个更小的,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爱哭的小孩子,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嗓门儿还大,焦虑症、强迫症,我全占了,实在是晚景凄凉。”
宴老爷子身后,站着老管家。
老管家心情复杂地望着宴老爷子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
总不能说,家里十几个保姆围着孩子转,自家老爷非要凑上去,没苦硬吃。
总不能说,在夫人坟前吐槽带孩子的难处,一回头带着家里四个小少爷,在圈子里满脸红光到处炫耀到飞起……
不过,自从有了孙子,老爷的生活虽然鸡飞狗跳,却已经很久没有吐槽自己余生难熬、孤独寂寞了,天天被孩子折腾得很憔悴,但身体指标各项数据反而比起以前要更好。
算不算是,甜蜜的痛苦?
老管家思绪正飘着,手机响起。他接完电话,恭恭敬敬问宴老爷子:
“老爷,谢见少爷来电话,说这次语文得了A,让你回家给他签字。”
“一大堆人陪读,为什么签字这种小事儿还得我来?”宴老爷子幽幽吐槽一句,唇角的笑却有点压不住,“在谢见的心里,果然我这个爷爷是最重要的。”
说完,负手慢悠悠离去。
阳光正暖。
进入车内的那刻,老爷子语气带了嫌弃:
“那逆子,今天又去哪儿躲清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