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拖长了调子，身体放松地完全陷进蟒巳耀那坚实温暖的怀抱里，侧过脸，抬眼对上他那双沉静如渊的金色竖瞳，声音不大，却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像是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反正眼下这日子，有人护着。”
我拿脑袋顶了顶他胸口：
“有家待着。”
我下巴朝热热闹闹的人群扬了扬：
“有你们闹着…我就觉得挺好。以后怎么选？等以后遇上那坎儿了再说！现在嘛，当然是能偷懒就偷懒，能享福就享福啦！让我过两天好日子吧，别老让我做选择了…”
说完还故意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瘫好。
蟒巳耀的竖瞳里，那点亘古不变的冰似乎融化了一丝极淡的暖意。
他没说话，只是圈着我的手臂又稳了稳，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峦。
虎女哈哈一笑，一拍大腿：
“行！掌柜的活得通透！来来来，喝酒喝酒！管他娘的以后，今天痛快了再说！”
话题瞬间又被她带回了热闹的酒桌上。
而我，就在这喧嚣与安宁交织的年关暖意里，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缩头乌龟，窝在我的“人形靠枕”怀里，听着周围的喧闹，感觉着背后沉稳的心跳。
管他外面是风是雨，管它未来是老是仙，这一刻的舒坦，千金不换。
至于选不选的…等真到了那天，让那时候的我去头疼吧！
…
除夕这天，炼狱让我彻底折腾“变天”了。
意念一动，头顶那万年不变的柔和天光敛去，换成了沉沉的铅灰色。
冷冽但干净的空气卷着细小的冰晶扑面而来，呼出的气儿瞬间成了白雾。
地面、远处的灵泉假山、花园里的奇花异草，全覆上了一层蓬松厚实的积雪，白得晃眼，踩上去咯吱作响。
“下雪啦！真下雪啦！”
弟弟第一个嗷嗷叫着冲进雪地里，像个炮弹似的把自己砸出个大坑，抓起雪团胡乱丢着。
爹娘裹着厚厚的新棉袄，站在屋檐下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爷爷揣着手，看着满地的雪，眼神儿有点飘，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熊精那大块头本来在廊下打盹儿，被弟弟一个雪球精准糊脸，冰得它一个激灵蹦起来，睡眼惺忪地嗷嗷吼：
“谁？！谁暗算俺老熊！困着呢！熊要冬眠的，别吵我！”
它那憨样儿惹得一群小精怪和老仙们哈哈大笑。
灰小胖贼精，早就缩在我新买的貂皮帽子里，只露个绿豆眼，兴奋地指挥：
“打它左边！右边！哎呦笨！”
之前收留的小家伙们彻底玩疯了，堆的雪人歪歪扭扭，顶着胡萝卜鼻子，围着又唱又跳。
白泽老祖居然也饶有兴致地捏了个小巧玲珑、活灵活现的雪兔子，放在九尾老祖的酒杯旁。
九尾斜倚在铺了厚厚毛皮的软榻上，披着我给她定制的酒红色丝绒长袍，指尖捻着酒杯，狐狸眼弯弯地看着这一切，偶尔和旁边闭目养神但嘴角微扬的白灵霄低声说句什么。
老金龙的虚影盘踞在最高的雪山峰顶，金色的龙须在寒风中轻拂，威严中又带着点过年看家护院的慈祥。
厨房那边飘出来的香味儿，简直能把魂儿勾走。
娘带着鹿呦呦她们忙活了整整一天，蒸汽把窗户都熏得雾蒙蒙的。
虎女的大嗓门不时穿透热闹传出来：
“肘子！肘子好了没？火候得足！”
“鱼！年年有余！”
“开饭喽！”
娘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像吹响了集结号。
玩雪的、打盹儿的、赏景的，全都呼啦啦涌向早就摆好长桌的大厅。
长桌从厅里一直延伸到雪地里搭起的暖棚下，上面铺着素净的桌布，摆满了大海碗大盘子，腾腾冒着热气。
酱红油亮的红烧肘子颤巍巍。
清蒸的大鱼眼睛鼓鼓的，身上撒着翠绿的葱丝。
金黄油亮的烧鸡皮脆肉嫩。
炸得金黄的藕合、肉丸子堆成了小山。
碧绿的蒜蓉青菜点缀其间。
还有大盆的酸菜白肉炖血肠，咕嘟咕嘟散发着勾人的酸香。
主食是白胖胖的饺子和软糯糯的年糕。
“都坐都坐！别拘着！”
爹乐呵呵地招呼，给爷爷倒了杯温好的黄酒。
弟弟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筷子伸向了丸子山。
我直接被娘按在了主位旁边，身边空着的椅子，下一秒就被蟒巳耀无声无息地填满了。
他也换上了我给他定做的其中一件新衣，深墨绿的绒面立领，衬得他轮廓更冷硬，但在这暖融融的灯光和食物的热气里，那份冷硬也柔和了不少。
“来！都端杯！”
我爹举起酒杯，声音洪亮：
“今年不容易！但咱们都熬过来了！老鬼没了，炼狱也安稳了，一家人、一大家子都在这儿团团圆圆！啥也不说了，就希望以后啊，一年比一年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干了！”
“干！”
“平平安安！”
“顺顺当当！”
杯子碰在一起，清脆的响声混着豪爽的笑声、孩子的欢呼、老仙们满足的哼哼，在温暖的灯光和冰冷的雪夜交织中回荡。
老金龙在山顶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算是应和。
我端着杯子，看着眼前这一切：
爹娘欣慰带笑的脸，爷爷眼中难得的安稳，弟弟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鹿呦呦正把一只大虾夹给虎女，虎女笑得见牙不见眼。
九尾优雅地小口抿着酒，白灵霄居然也夹了个饺子尝了尝。
灰小胖坐在它专属的小碟子前啃鸡腿，黑熊精抱着一坛子蜜酒吨吨吨，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参童子和蝶影仙在桌边追逐笑闹……
热气熏得我眼眶有点发胀。这就是我拼命也要守住的，我的家，我的炼狱，我的所有。
希望以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不求大富大贵惊天动地，就求个安安稳稳，热热闹闹。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杯盘狼藉。
黑熊精第一个倒下，鼾声如雷，被几个力气大的精怪拖回窝里去了。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散去，收拾的收拾，守岁的守岁，打牌的打牌。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清冷地洒在厚厚的雪地上，银装素裹，万籁俱寂。
“上去看看？”
蟒巳耀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轻。
我点点头，没说话。
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腕。
一股暖流顺着手腕蔓延开，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下一刻，脚下景物瞬间模糊，再清晰时，已经站在了人造雪峰的最高处，也是老金龙盘踞的旁边。
老金龙巨大的头颅点了点，算是招呼，又阖上了眼。
从这里俯瞰下去，炼狱的灯火在雪地里温暖地闪烁，像散落的星辰。
远处花园里，弟弟和小精怪们似乎又在酝酿新一轮的雪仗，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奔跑。
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小刀子。
但身边站着的人，像一座沉默却散发暖意的山峦，牢牢挡住了大部分袭向我的寒风。
他松开手，双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墨绿色的衣摆在冷风中纹丝不动。
夜空如洗，一轮皎洁的满月挂在天幕上，清辉遍洒，将连绵的雪峰和炼狱的点点灯火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银纱里。
空气清冽得仿佛带着甜味，吸进肺里，凉丝丝的，却让人头脑无比清醒。
我们都没说话，就这么并排站着。
脚下是万丈雪崖，头顶是浩瀚星河。
没有刻意靠近，但刚才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触感，在这寒夜里格外清晰。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又好像过得很快。
底下的喧闹似乎隔着一层水幕，模糊又遥远。
“你说…”
我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有点轻：
“以后每年都这样，好不好？”
蟒巳耀侧过头看我，月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线条，金色的竖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
他没说什么好或者不好，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好几秒。
那眼神很深，不再是纯粹的守护者看小辈的纵容，也不是看同伴的信任，里面多了些我一时还捉摸不透，却并不排斥的东西。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嗯。”
一个单音，低沉而肯定。
很轻的一个字，却像一块温热的石头，沉甸甸地落进心里，溅起一圈无声的涟漪。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甜言蜜语。
但就是这一个眼神，这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点头，这一个嗯，却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分量。
寒风吹过，卷起一层细雪，在我们脚边打着旋儿。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悄悄弯了起来。
往他那边，不经意地挪了那么一小寸。
月光下，雪峰顶，两道身影靠得不远不近，影子却在雪地上，悄悄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