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蹲在北坡村的打井现场,手里捏着块断裂的钻头碎片,指腹摩挲着参差不齐的断面。阳光毒辣地晒在他后背上,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却浇不灭心里的火气——这已经是三天内断的第三块钻头了,每块都号称是“德国进口合金”,结果还没钻透十米硬土层就崩了刃。
“叶师傅,这玩意儿不对劲啊。”李怀德扛着根新钻杆过来,裤脚沾满泥浆,“你看这断裂面,全是碎碴子,哪像合金的,倒像是铸铁的。”他把钻头往石头上一磕,“哐当”一声就裂成了两半,露出里面发灰的质地。
叶辰的心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石头。他想起三天前在黑市,刀疤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是走私的好货,硬度比你那旧钻头高一倍”,还收了他那块传家的和田玉佩当添头。当时急着给北坡村打井,没仔细验货,现在看来,自己怕是被那刀疤给坑了。
“难怪这么脆。”小郑蹲在旁边,用砂纸打磨着断裂的钻头,磨出的粉末是灰白色的,“我爹以前在五金厂上班,说正经的合金钻头磨出来的粉末发蓝,这玩意儿……八成是翻新的废钻头,重新镀了层铬。”
北坡村的村长老马蹲在地上,吧嗒着旱烟,眉头拧成个疙瘩:“叶师傅,这可咋整?村里的娃还等着井水救命呢,再这么耽误下去,怕是……”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焦灼像晒化的沥青,黏糊糊地糊在人心里。
叶辰把碎钻头扔进工具箱,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不能等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李怀德,去把咱仓库里那批备用的国产钻头拿来,虽然耐磨度差点,但至少结实,能顶一阵。”
“那黑市的刀疤……”李怀德还想说什么,被叶辰一个眼神制止了。
“先打井。”叶辰的声音有点哑,“回头再找他算账。”
国产钻头装上打井机,轰鸣声比之前沉闷了不少。叶辰盯着深度表,指针慢悠悠地往下走,每下降一米都像是在跟土地较劲。太阳落山时,才勉强钻到十五米,离预计的水位线还差得远。老马端来的玉米糊糊放在旁边,早就凉透了,没人有心思吃。
“叶师傅,要不……俺们再去求求县里?”老马蹲在旁边,烟袋锅都快烧到手指头了,“听说邻县有批进口设备,就是……就是得托关系才能弄到手。”
叶辰摇摇头。他知道老马说的“托关系”意味着什么——抗旱物资紧张,真要托关系走后门,少不了要送礼打点,北坡村本就穷,哪经得起这么折腾。“不用。”他擦了擦满脸的油污,“明天我再去趟县城,找家靠谱的五金店,看看能不能淘到合用的钻头。”
第二天一早,叶辰骑着摩托车往县城赶。路过黑市附近的旧钢厂时,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废弃车间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争吵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熄了火,悄悄摸了过去。
“刀疤!你卖的什么破钻头?人家打井机师傅都找上门了!”一个粗嗓门在里面喊,听声音像是赵家庄的人。
“急什么?”刀疤的声音懒洋洋的,“一分钱一分货,他拿块破玉佩就想换德国货?做梦呢!”
“你这不坑人吗?那村子快渴死了!”
“坑?这年头谁不坑?”刀疤嗤笑一声,“他农机厂不是能耐吗?不是能打井吗?有本事自己造钻头去啊……”
后面的话,叶辰没再听下去。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察觉。原来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打算给好货,那块玉佩,那笔钱,全打了水漂。
他没进去理论。在这种地方,争吵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耽误时间。叶辰转身往县城走,摩托车的引擎声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憋屈。
县城的五金店转了个遍,大多是些普通货色,根本经不起硬土层的折腾。最后在一家不起眼的角落里,老板神神秘秘地从柜台下掏出个木箱:“叶师傅,看你是实在人,我给你掏个底。这是前两年剩下的军工钻头,硬度够,就是型号老了点,得自己改改接口。”
叶辰拿起钻头掂量,沉甸甸的,刃口泛着冷光,确实是好东西。“多少钱?”
老板比了个手势,数字高得让叶辰皱起眉。
“能少点不?”他摸了摸口袋,身上的钱不够。
老板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玩意儿我也是压箱底的,看你们抗旱辛苦,给个成本价吧。”
叶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又把手表摘下来押在店里,才勉强凑够。抱着沉甸甸的木箱往回走时,太阳已经偏西,摩托车的后视镜里,黑市的方向还在冒烟,像个藏污纳垢的伤口。
回到北坡村,李怀德和小郑立刻动手改装钻头接口。叶辰蹲在旁边帮忙,手指被砂轮磨出的火星烫了好几个红点。老马带着村民送来热气腾腾的红薯,说:“叶师傅,别上火,咱慢慢来,总能打出水的。”
红薯的甜味在嘴里散开,叶辰心里却有点涩。他想起刀疤那副嘴脸,想起五金店老板无奈的眼神,想起打井机上那批不争气的国产钻头。被坑的滋味不好受,像吞了口生沙子,硌得喉咙疼。但看着村民们期盼的眼神,看着打井机重新启动时喷出的黑烟,他突然觉得,这点憋屈不算什么。
至少,他还有能改的钻头,有肯帮忙的伙计,有盼着水的乡亲。
后半夜,军工钻头终于钻透了硬土层。当“噗”的一声,清凉的水柱喷出来时,守在旁边的人都欢呼起来,有人甚至激动得哭了。叶辰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看着水花在灯光下溅起,心里的火气慢慢散了,只剩下踏实。
他知道,刀疤的账迟早要算,但不是现在。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这口井里的水流进麦田,流进家家户户的水缸,让北坡村的人能笑着熬过这个旱季。
至于那些坑人的伎俩,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终究挡不住实实在在的日子。就像这口井,不管用什么钻头,不管有多难,只要往下钻,总会有水冒出来——清澈,干净,带着能浇活一切的力量。
天亮时,输水渠里的水开始往地里淌。叶辰站在渠边,看着老马和村民们在地里忙碌,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等旱季过去,一定要想办法自己造钻头,造最结实、最耐用的那种,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再也不用担心被坑。
这念头像颗种子,在被坑的憋屈里扎了根,透着股不服输的劲。他知道,这很难,但就像打井一样,只要肯下功夫,总有成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