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武士赶往孤山猎杀戚弘毅的同时,得到情报的倭酋井上平一郎同时展开行动,对孤山镇发动进攻。
他带领麾下三千倭酋,大摇大摆向孤山镇攻来,想趁驻扎在那里的两千军队群龙无首之时,来占一个大便宜。
三千倭寇猛攻而来,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孤山镇。
按理说,得知倭寇来袭,镇民们早该收拾金银细软,携家带口逃难去了,若不早点逃跑,不是被杀便是被掳,死了还好,活着受辱,也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待倭寇抢掠一番,也不必回来,因为家乡必然只剩残垣断壁,余下的时光,便只有投亲访友,寄居屋檐;若无亲友可投,那余生便只能颠沛流离。
戚弘毅不在军中,项人尔临时接掌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
得知倭寇来犯,项人尔一方面组织军队在镇口处布防,抵御倭寇;一方面疏散百姓,以使百姓不至于卷入战火之中。
城外的布防很顺利,对于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言,倭寇来袭的消息就是军令;城内的疏散却不如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因为这一次,百姓们不想再逃了。
孤山镇,多年前曾遭受过倭寇的劫掠,那些烧杀抢掠的景象至今仍旧清晰地映在每一个镇民的脑海里。
那是一段无人可堪回首的惨痛记忆,一场毫无人性的残酷屠杀:倭刀之下,百姓命如蝼蚁。
参将禇良才的父母亲人,便是在那一场大屠杀中全部死去的。
他是带着对倭寇的刻骨仇恨,加入了戚将军的队伍,奋勇杀敌。
一战之中,禇良才便斩下八颗贼首,其中一颗,还是倭酋的首级。
正是这赫赫军功,让他当上了军中参将。
按理说,经历过如此残酷屠杀的孤山镇,对倭寇恨之入骨的同时,也该畏之如虎。
可是,这一次,他们却丝毫不怕,因为他们知道,站在他们前面的,是戚将军的军队。
这支军队,对百姓秋毫不犯,让倭寇闻风丧胆。
就在昨夜,他们亲眼看到这支军队是如何在狂风暴雨中不动如山,所以他们坚信,只要有这支军队在,他们就是安全的。
百姓不走,他们就呆在孤山镇。
因为他们知道,此刻挡在他们前面的,是他们值得信任、值得依赖的一支铁军。
这支军队当然不会辜负百姓的信任。
此刻,他们正整整齐齐地列队于镇口,刀枪林立,铁甲烁光,严阵以待。
陈忘等人也在孤山镇中,听闻倭寇来袭,都与项人尔站在一起,共御外敌。
尤其是对倭寇恨之入骨的金背刀洛人豪,更是摩拳擦掌,正欲大开杀戒一番。
杨延朗看着排列成阵的军队,却不似在西南见到的军队那般,武器统一,阵列分明,反而是各执不同兵器,混杂列阵,打眼望去,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杨延朗心中既有疑惑,便开口询问项人尔道:“项大哥,我看咱们这军队里,怎么有些乱七八糟的。”
“杨兄弟,这支军队是抗倭铁军,声名在外,休要胡说。”陈忘听杨延朗出言不逊,虽为无心之言,却怕有心人听到,徒生误会,于是开口提醒。
项人尔却不以为意,对杨延朗道:“没关系的,有什么疑问之处,但讲无妨!”
杨延朗本欲闭口不言,以防人生地不熟,触了霉头。
可见项人尔毫不在意,他便开口道:“其实我也不通战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直觉有些不对。项大哥你看啊,你们这支军队,有拿令旗的,有长盾短刀,有圆盾短刀,有长枪,有短枪,有弓箭,甚至,还有干农活的三股叉……若说兵器不同,按照分类各自站成一堆,也显得整齐一些,可他们偏偏又混在一起,让我觉得有些混乱。”
方才众人看到这支军队如此列阵,也觉得与寻常军队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直到杨延朗凭直觉说出这些话,才让众人恍然大悟。
正如杨延朗所言,由于这些士兵兵器不一,才显得阵列杂乱。
洛人豪更是补充道:“师弟,当初我在天道军时,也知道按照各自擅长的兵器分类,如季如风兄弟的刀队,子良的枪兵,虞庆之的飞马营,乌云龙的劲弓队等等,还从未见过这种混在一起的阵列。”
陈忘本目不能视,并不明白军阵有何特殊之处。
听旁人如此描述之后,他竟突然想起当初在云来客栈之时,戚弘毅让石家四兄弟各持扫把锅盖菜刀拳头,大战雷耀祖,转败为胜的故事来。
陈忘回忆过后,恍然大悟,大呼:“如此布阵,攻防一体,妙哉,妙哉!”
“看来陈大哥已经想到了,佩服,佩服,”项人尔对陈忘施以军礼,以示敬佩,同时朝其他人淡淡一笑,道:“你们看着杂乱,殊不知这正是戚将军独创阵法之精妙所在。多说无益,今倭寇既敢来犯,诸位朋友皆可静观,待短兵相接之时,便可知其用意。”
众人听了,如坠云雾,也只能静待实战的检验。
不多时,眼见前方烟尘滚滚,倭寇冲杀而来。
项人尔将令旗高举,准备待倭寇杀近,再挥舞令旗,一举杀败来犯之敌。
奇怪的是,倭寇冲了一半,竟然齐刷刷地停了下来,不知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项人尔为防有诈,只叫麾下士兵先按兵不动,静观动静。他自己则登高远望,只遥遥看见倭寇中走出一名倭酋,直言要和军中主帅谈话。
两军对垒,项人尔岂会怕他一个小小倭酋?于是也走到两军阵前,看看这个倭酋究竟想干什么。
那倭酋身着墨绿的重甲,头上顶着一顶绿盔,盔顶上,用铁铸就两只无比夸张的巨大牛角,直指天空。
可是就算加上这对牛角,那倭酋也不过才算刚好赶上身材高大的项人尔,说话之间,总要仰视对方,让那倭酋觉得颇不自在。
那倭酋正是井上平一郎。
他自恃学了一些兵法的皮毛,便常常在人前卖弄。
此刻他走出来,正是要验证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句:“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于是便想要试一试“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是这支俊(军)队的逐(主)将吗?”井上平一郎用蹩脚而生硬的中原官话问道。
“可以这么说。”项人尔代戚弘毅指挥军队,即使面对敌人,也不敢冒认主将之职。
“你的,名字的,什么?”井上平一郎执着于问清项人尔的身份,其实是他的圈套。
“项人尔,”项人尔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已经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你这个倭酋,有屁快放,别东扯西扯的。”
井上平一郎虽不理解项人尔为什么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提起放屁的事情,可他并不在意,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于是他大声喊道:“戚弘毅将军在哪?我只和他谈判。”
“糟了!”听到这里,陈忘脱口而出,并对洛人豪道:“快把项人尔拉回来,让他号令士兵立刻进攻,不要再谈了。”
这就是倭酋井上平一郎的目的,让官军所有的士兵都意识到,他们的主将此刻不在军中。
说话时,井上平一郎还故意用狡黠的目光扫了一眼官军的阵列,发现果然有些骚动,这让他感到非常满意。
“将军不在,”项人尔已经对这个废话连篇的倭酋忍耐到了极点,怒斥道:“你到底要谈什么,算了,我也不在乎,只要不是投降,我们都会将你们打败并且歼灭。”
“慢慢慢……”
井上平一郎觉得开战时机未到,他要加一把火。
于是他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呼喊道:“我知道戚弘毅将军去哪了,这只军中猛虎,你们的不败战神,已经下地狱去了。他就在孤山上的神庙里,死在我们伟大的鬼武士手中的名刀鬼丸之下。”
井上平一郎太过兴奋,以至于他的中原官话都流利了许多。
“大哥哥他……”张博文一下子软在地上。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如同晴天霹雳。
“什么,戚弘毅他,死了?”
听到倭酋的大声喊话,芍药不知怎的,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痛了一下。
这个在云来客栈中谈笑风生的书生,这个昨天还威风凛凛的将军,怎么会突然就……
芍药的心中五味杂陈。
听到芍药的话,陈忘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倭酋的话,不可尽信。”
虽这样安慰着,可对于那个神秘莫测的鬼武士,他也没有把握。
再看白震山。更是咬紧牙关,握紧铁拳,若倭酋所言非虚,那东南岂不是少了一根擎天大柱,他的女儿白芷更是少了位如意郎君。
认识戚弘毅的江湖豪侠都如此表态,被戚弘毅一手训练出的军人更是一片哗然。
更有不少士兵直接询问项人尔,以验证倭酋口中之言的真伪。
面对士兵的咄咄逼问,就连项人尔也不得不承认道:“戚将军以身作饵,欲诱鬼武士现身而杀之。孤身离营,至今未归。”
什么?
听闻此事,全军震动。
井上平一郎慢慢退回倭寇之中,准备趁官军心神不定之时,趁机发动攻击。
而此刻,被派去拉回项人尔的洛人豪才刚刚赶到师弟身边,可惜谈判已经结束,为时已晚。
“兄弟们,不要乱,听我指挥。”项人尔回到军阵之中,极力维持着军队的秩序,大喊道:“要相信戚将军,相信我们自己,我们的身后,还有百姓啊!”
可纵然是一支铁军,突然听到主将阵亡的消息,又怎能不乱?
更何况,他们的主将是同他们同甘共苦、爱兵如子的戚将军。
只不过很快,骚动变成了愤怒,复仇的怒火在每个士兵的心中熊熊燃烧。
杀,杀,杀……
不知是谁带头,官军中爆发出齐声的呐喊。
直到此刻,项人尔仍旧极力稳定着士兵的情绪。
一方面,他坚信算定而动,百战百胜的戚将军绝不会逞匹夫之勇,所谓戚将军被杀也不过是倭酋的一面之词;另一方面,他决不允许士兵们就这样带着愤怒的情绪失去理智的冲杀。
戚将军曾说:“纵处万马军中,亦当心静如恒。”
即使项人尔相信,拼命报仇的士兵有实力打败这支倭寇,可也一定会因此付出过大的伤亡。
双方摩拳擦掌,攻击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一个人影的出现却让战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全军肃静,听我将令。”将士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纷纷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大,大哥哥。”张博文转悲为喜,其他众人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戚将军,是戚将军……”
惊喜的声音在官军之中蔓延。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戚弘毅从孤山镇中走了出来。
他的铠甲爆裂残破,身上却并无伤痕,在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造型妖冶的长刀。
戚弘毅的步子稳健而踏实,慢慢地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项人尔看见了戚弘毅,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向他行了一个军礼,道:“我就知道,若无万全之法,你绝不会以身犯险。”
平静的声音中掩藏不住他的兴奋。
戚弘毅拍了拍项人尔的肩膀,朝他笑了笑,宽慰道:“人尔,辛苦你了!”
戚弘毅于队伍前方站定,孤身面对三千倭寇,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高呼道:“这就是妖刀鬼丸,尔等倭寇引以为傲的所谓鬼武士,已被我就地正法。”
倭兵胆寒,官军振奋。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