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黄昏，师婠站在殡仪馆地下室的入口。宿磐的尸体躺在医院的太平间，脖子上同样出现了黑色月牙标记——即使死亡也没能让他逃脱当铺的诅咒。
师婠的标记已经蔓延到半边脸颊，像一张逐渐收紧的蛛网。从昨晚开始，她不仅能听见逝者的声音，还能看到他们——殡仪馆里挤满了半透明的身影，都在无声地注视着她。
“小师。”俞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今天没穿标志性的西装，而是一身素白唐装，胸前别着那支镀金钢笔，“你确定要这么做？”
师婠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母亲的水晶瓶：“宿磐用命换来的机会，我不能浪费。”
俞泰叹了口气，从内袋取出一个信封：“这是宿磐生前放在我这里的。他说...如果你决定赴约，就交给你。”
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站在往生当铺门前。师婠翻到背面，写着“师雪兰，1999年冬”——这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而照片上的当铺门面与现在一模一样。
“我母亲也去过当铺？在生我之前？”
俞泰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些事情，解枭厉应该亲自告诉你。”
他取下胸前的钢笔递给师婠：“关键时刻，打开它。”
钢笔入手冰凉，比想象中沉重。师婠刚要询问用途，殡仪馆的钟声突然敲响，一连七下，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她脖子上的标记骤然灼痛，像烧红的铁丝烙在皮肤上。
“时间到了。”俞泰后退一步，“记住，当铺的力量源于契约，但契约总有两面性。”
地下室的灯开始忽明忽暗，师婠深吸一口气，推开通往b2层的门。这一次没有电梯，只有一道向下的楼梯，每一级台阶上都刻着奇怪的符号，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越往下走，空气越冷。师婠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形成小小的冰晶。她摸了下口袋里的水晶瓶和钢笔，确保它们都在。
往生当铺的门大开着，里面没有灯光，只有无数蜡烛在黑暗中摇曳。解枭厉站在柜台后，今天他穿着一件纯黑长衫，衬得脸色惨白如纸。他看起来比前几天苍老了许多，眼角浮现出细纹，但眼睛依然明亮如琥珀。
“准时。”他微微颔首，“我本以为你会逃跑。”
师婠径直走到柜台前，掏出母亲的水晶瓶放在台面上：“放了我母亲，和其他所有灵魂。”
解枭厉笑了，笑声中带着疲惫：“多么天真的要求。你知道维持往生当铺运转需要多少能量吗？每一个被释放的灵魂，都需要另一个来替代。”
他绕过柜台，第一次完全走到师婠面前。近距离看，他的瞳孔不是圆形，而是像猫一样竖直的细线。
“为什么是我？”师婠直视那双诡异的眼睛，“为什么标记我？”
解枭厉沉默片刻，突然伸手轻触师婠脸上的黑色纹路。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却意外地轻柔。
“因为你与众不同，师婠。从你出生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不，从你出生前就知道了。”
蜡烛的火焰突然全部转向师婠，仿佛有风吹过。解枭厉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古老的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卷竹简，用红绳系着。
“这是往生当铺最古老的契约，签订于1923年。”他解开红绳，竹简展开，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我的女儿解忧，在十七岁那年病逝。我与地府做了交易——用一千个灵魂换她转世重生。”
师婠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你...在说什么？”
解枭厉的眼神变得异常温柔，却又令人毛骨悚然：“二十三年一轮回，我等了四个轮回才找到最完美的容器——你，师婠。你出生那天，我亲手将解忧的灵魂碎片植入你的体内。”
师婠踉跄后退，撞倒了烛台。火焰在地板上蔓延，却不燃烧，只是形成一个个火圈。
“不可能！我有母亲，有完整的记忆——”
“师雪兰来当铺典当时，我特意选中了她。”解枭厉步步逼近，“因为她腹中的胎儿——你，是最适合的容器。你以为你的能力从何而来？那是解忧的天赋。”
师婠的耳边嗡嗡作响，母亲水晶瓶中的光点似乎也在剧烈闪烁。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经常做的一个梦——站在古老的当铺里，穿着不属于自己的旗袍，叫一个陌生男人“父亲”。
“现在你明白了吧？”解枭厉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温柔，“我标记你，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普通的'镇店之宝'，而是为了让你回家。当铺需要继承人，解忧。”
火焰突然全部变成青色，照亮了整个当铺。师婠这才注意到，墙壁上挂满了少女的画像，从民国到现代，全都是同一个面孔的不同版本——她的面孔。
“不...”师婠摇头，“我是师婠，不是解忧！”
解枭厉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按住她的额头。一阵剧痛袭来，师婠眼前闪过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古老的当铺、穿长衫的解枭厉抱着生病的少女、自己在不同时代的“死亡”与“重生”…
“看，这就是真相。”解枭厉松开手，“你每次转世，我都会找到你，引导你来当铺。但前几次的容器都不够完美，直到你。”
师婠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柜台。她摸到口袋里的钢笔，俞泰的话在脑海中回响：“契约总有两面性”。
“如果我真是解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我现在才想起来？为什么前几次都失败了？”
解枭厉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因为契约有缺陷。转世的灵魂会逐渐觉醒前世记忆，但每次都会抗拒，导致...”他没有说完。
师婠突然明白了：“导致你不得不重新开始轮回。”她想起竹简上的日期，“1923年到现在...已经百年了。你困在这个循环里一百年。”
周围的蜡烛同时熄灭又复燃，解枭厉的眼中闪过一丝红光：“这次会不同。你已经觉醒了大半记忆，只差最后一步——”
他伸手抓向师婠的脖子，但师婠早有准备，猛地后退同时掏出俞泰的钢笔。她按下笔帽上的机关，笔尖射出一道金光，击中解枭厉的胸口。
解枭厉闷哼一声，后退数步，胸口冒出缕缕青烟。金光在空气中形成一行浮动的文字：
「典当者有权赎回所当之物，以等价之物交换」
“俞泰的...死亡契约。”解枭厉咬牙切齿，“他用自己永恒的死亡权利，换了这一次干预的机会。”
师婠虽然不明白其中含义，但抓住机会冲向柜台后的木架。她抓起母亲的水晶瓶，又随手抓起其他几个容器。
“没用的。”解枭厉已经恢复镇定，“即使你救出几个灵魂，也改变不了什么。接受真相吧，解忧。成为往生当铺的主人，我们可以让师雪兰复活，永远在一起。”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具诱惑力：“想想看，你可以让宿磐回来，让你母亲健康长寿...所有你爱的人都不会离开你。”
师婠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当她看向手中母亲的水晶瓶，里面的光点正拼命闪烁，像是在警告她什么。
“不。”她坚定地说，“即使我真是解忧转世，这一世我是师婠。我不会成为像你一样的怪物。”
解枭厉的表情扭曲了：“那你就和他们一起，成为当铺的养料吧！”
整个当铺开始震动，无数黑影从墙壁中涌出。师婠握紧钢笔，突然想到一个疯狂的主意。她冲向那卷展开的竹简，用钢笔在上面划下一行字：
「典当者解枭厉，以自身为代价，赎回所有被典当的灵魂」
“你在干什么！”解枭厉尖叫着扑来，“那是血契，不能——”
钢笔发出的金光笼罩了整个竹简，上面的朱砂文字开始融化、重组。黑影们发出刺耳的尖啸，当铺的墙壁出现裂缝，无数光点从裂缝中飞出。
“不！”解枭厉抓住竹简，但为时已晚。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你不明白...我这么做只是不想再孤独...”
师婠看着他逐渐消散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无论多么扭曲，这个男人确实以他的方式“爱”着女儿。
“再见，父亲。”她轻声说，不确定这个称呼从何而来。
解枭厉最后的表情是震惊，继而是一种释然。他伸手似乎想触碰师婠的脸，但在碰到之前，整个人化作了无数光点，与其它被释放的灵魂一起飞向天花板，消失不见。
当铺开始崩塌，师婠紧握母亲的水晶瓶向外冲去。在她跨出门槛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往生当铺永远地坍塌了。
回到地面时，天刚破晓。师婠瘫坐在殡仪馆后院的草地上，颤抖着打开母亲的水晶瓶。银色光点飘出，在她面前凝聚成母亲模糊的身影。
“妈妈...”师婠泪流满面。
虚影温柔地抚摸她的脸，虽然没有实体触感，但师婠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心间。随后，光点缓缓上升，消散在晨光中——这是灵魂终于获得自由的表现。
师婠脖子上的黑色纹路开始褪去，最终只留下一个淡淡的月牙形疤痕。她知道，这个疤痕会伴随她一生，提醒她那段介于生死之间的奇异经历。
殡仪馆的门开了，俞泰走出来，看到师婠安然无恙，明显松了一口气。
“宿磐…？”师婠轻声问。
俞泰摇摇头：“他的灵魂已经自由了。但有些东西...”他指向师婠的口袋。
师婠摸出宿磐的银耳钉碎片，其中仍有一丝微光闪烁。她握紧碎片，感受到微弱但确定的温度。
“往生当铺消失了，但生死之间的界限永远存在。”俞泰帮师婠站起来，“有些人，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阳光完全升起，照亮了444号殡仪馆的招牌。师婠深吸一口气，走向大门。她知道，从今以后，她看到的将不仅是死亡，还有生命最坚韧的光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