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深处的那处后院,与外面的喧嚣隔着三重高墙,连风都带着几分静谧。
院角的老松树影影绰绰,将枝丫伸进二楼的窗棂,与烛火的光晕交织成细碎的网。
侍女青禾脚步匆匆地穿过月亮门,裙摆扫过青砖上的青苔,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湿意。
她抬头望见正屋的窗纸透着暖黄的光。
那团光晕在寂静的夜里,像块融化的金子,便知道小姐还没歇息。
“砰砰。”
指尖叩在梨木门上,发出轻而脆的响,青禾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小姐,有要事禀报。”
屋内传来一声清润的回应,像玉珠落进瓷盘:“进来吧。”
青禾推门时,先闻到的是满室的墨香,混着淡淡的檀香。
郭半梅正坐在紫檀木桌后,指尖捏着本泛黄的账本。
她听到动静便抬了抬眼,将账本合上推到一边,纤纤玉手手轻轻按在额角。
她刚核完最近的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眼生疼。
黑市占地极广,方圆五里皆是地界,光是固定摊位就有三千多个,来来往往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每天从卯时到子时,进出的人潮像活水般涌来涌去,少说也有上万之众。
这些人里,有穿锦袍的世家子弟,有扛着兵器的猎妖客,还有些裹着灰袍、连脸都看不清的散修。
他们来这儿,无非图两样。
一是能淘到坊市禁售的东西,二是能藏起身份,干些不想被人知晓的交易。
十块下品灵石换三天摊位权,这点花费,对想掩人耳目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吱呀——”
门轴转动的轻响里,青禾快步走到桌前,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急切。
“小姐,距离咱们黑市五里外的柳树巷,死了十四个人。”
她咽了口唾沫,语速加快了些:“这十四人,是城里各个势力凑的,听说……是想联手劫杀一位刚从咱们黑市出去的客人。”
“哦?”郭半梅挑了挑眉,指尖在账本边缘轻轻划着,“结果呢?”
“结果……”青禾咂了咂舌,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那客人深藏不露,不过数十个呼吸的功夫,就把十四人全斩了!”
她顿了顿,像是怕小姐没听清,又加重了语气:“对了小姐,这十四个人,全是百夫长层次!”
“烈风猎妖团的赵步空、庆阳坊的王羽……都是些在拒北城能叫上号的角色!”
郭半梅闻言,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露出太多意外。
自从三年前接过黑市总管的位子,她见过的“意外”多了去了。
百夫长?去年城西破山猎妖团的千夫长刘浑,不也在黑市后巷被人捅了刀子,尸体三天后才被野狗拖出来?
只是……一次性死十四个百夫长,倒是头一遭。
“查出来是谁干的了?”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目光落在袅袅的茶烟里,带着几分探究。
黑市的眼线遍布方圆二十里,别说是杀人,就是哪条巷子里多了只流浪狗,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青禾用力点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查出来了!这人小姐您还接触过呢,就是刚才卖给您两百多枚二品上等锻骨丹的那位!”
她想起巡逻队传来的消息,忍不住咋舌:“真没瞧出来,那人看着平平无奇,身手竟这么狠!”
“是他?”
郭半梅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茶盏与桌面碰撞,发出“叮”的轻响。
她心里像是被投了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她原以为对方只是个炼丹术高明的散修,最多带两个护卫,却没料到竟是头藏爪的猛虎。
纵然是千夫长,想在数十个呼吸里斩尽十四位百夫长,也得拼个两败俱伤,哪能像这样干净利落?
“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段吗?”郭半梅放下茶盏,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
这事,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青禾歪着头想了想,如实回道:“听眼线说,那人布了门阵法,具体是什么阵,没瞧真切,只看到光影一闪,然后……就没声了。”
郭半梅沉默着,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神色。
许久,她才抬眼,对侍女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女青禾应了声“是”,转身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将门轻轻合上,仿佛怕惊扰了屋内的思绪。
梨木门关上的瞬间,郭半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从抽屉里取出个铜锁的木盒,打开时,里面放着叠薄薄的纸,最上面那张,画着个模糊的人影,正是对方在黑市时的装扮。
“果然,能拿出那么多二品上等锻骨丹的人,怎会简单?”
她指尖拂过画像上的灰袍,眼底的光像藏着星子。
“这合作的事,我倒真是越来越好奇,你会怎么选了。”
她随手翻到下一张纸,上面是杨姨刚送来的情报,墨迹还带着点潮。
纸上写着:云天宗少宗主赵辰,近日常遣人在竹里巷一带巡查,似在寻找一名纳气境修士。
郭半梅指尖点在“云天宗”三个字上,轻轻笑了。
这赵辰的手段,她早有耳闻,仗着父亲是宗主,以前在拒北城向来横行,却唯独不敢在她的黑市撒野。
郭家虽不比云天宗势大,可在拒北城的地界上,有城主府那位撑腰,还没怕过谁。
至于这两人的恩怨,她可不在乎。
黑市开门做生意,只认灵石不认人。
只要不扰了她的规矩,就算是云天宗的人过来,她也只当看场热闹。
烛火摇曳间,郭半梅将画像重新锁进木盒,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
柳树巷的血腥味,此刻怕是已散了,可那十四具尸体,定然能让拒北城的宵小之辈安分些日子。
而那个能布下杀阵、炼出好丹的神秘人……明天老槐树下的会面,定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