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西南角的摊位区,比别处更显杂乱。
断了弦的弓箭、缺角的陶罐、蒙着灰的兽皮?
堆在地上像座小山,唯一像样的,是块磨得发亮的青石板。
此刻正被两个戴着面具的中年男人看着。
左边的汪四同戴着张青铜狼首面具,獠牙狰狞,可声音里却透着股没散尽的颤音。
“老于,幸亏我刚才听了你的话,没跟着凑那个热闹。”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虽隔着面具,却能看出指节在微微发颤。
刚才那股子后怕劲儿还没过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震得耳膜嗡嗡响。
想起半个时辰前的光景,汪四同至今心有余悸。
那会儿他正蹲在自家摊位后啃干粮,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突然围了群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隐约听到“锻骨丹”“上等”的字眼。
他本就靠倒腾丹药过活,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揣着干粮就凑了过去。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把嘴里的饼子喷出来。
那灰袍人摊前摆着五个小玉瓶,打开的瓶口飘出的药香,清冽得像山涧活水,一闻就知道是二品上等的好货。
更叫人眼热的是,买的人排着队。
他却像倒豆子似的,一瓶接一瓶往外拿,仿佛那不是能换几百灵石的丹药,而是路边的石子。
汪四同的喉咙当时就发干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短刀,脑子里飞快地盘算。
这人看着面生,穿着普通,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手里却有这么多上等锻骨丹,不是肥羊是什么?
他悄悄退到人群外,正想去找搭档于诚合计,拉上几个相熟的弟兄一起动手,眼角突然瞥见巷口来了几个黑甲护卫。
那瞬间,汪四同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黑市的护卫向来不管闲事,可一旦出手,就没旁人什么活路了。
他缩在货摊后,看着护卫们簇拥着个戴狐狸面具的人走过去,心都凉透了。
郭家的人亲自下场,哪还有他分羹的份?
拒北城谁不知道,这黑市是郭家的地盘?
城主府那位四象天境的老祖虽不常露面,可郭家明面上就有多位四象境强者坐镇,千夫长更是能拉出一堆人。
别说他一个百夫长,就是哪个不长眼的千夫长在黑市闹事,立马就得横着被抬出去。
就在他懊恼得直跺脚时,却见那狐狸面具的人只是买了丹药便转身离开,压根没提“独占”的事。
汪四同的心思瞬间又活了,像被雨水浇过的野草,蹭蹭往外冒。
郭家的人不插手,这不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他揣着激动劲儿跑回自己摊位,见于诚正蹲在地上擦一把锈剑。
忙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对方面具上。
“老于,那可是二品上等锻骨丹!咱们截下来,随便转手就是对半的利!”
于诚戴着张竹篾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透着沉稳的眼睛。
他听完没接话,只是把剑往地上一放,声音压得低:“老汪,这事不对劲。”
“哪不对劲?”汪四同急了。
“那人敢在黑市摆这么多丹药,要么是背后有人,要么是自己有底气。”
于诚指尖敲了敲剑鞘,“咱们俩加起来才两个百夫长,真要动手,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可……”
汪四同有些不死心,哪怕和其他人联手分杯羹也是好的。
“没什么可的。”于诚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要去你去,我不掺和。”
汪四同被噎了一下,看着搭档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直骂他怂。
可转念一想,于诚跟着他摸爬滚打三十年,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次数比吃饭还多,向来比他稳当。
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贪念。
没成想,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就听到有人在黑市边缘议论,说柳树巷死了十四个人,全是百夫长层次的。
据说是去劫一个从黑市出去的摊主,结果被人家一锅端了。
汪四同听到“锻骨丹”“灰袍人”这几个词时,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踉跄着跑回摊位,腿肚子还在打转:“老于……你听到了吗?十四个百夫长层次的人!全没了!”
于诚此刻也没心思擦剑了,竹篾面具下的脸色想必难看至极。
他凝重地点点头,声音里带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我也没想到,那人竟是条过江龙。”
他抬头看了眼远处晃动的灯笼,光怪陆离的光晕映在面具上,显得有些诡异。
“最多几十个呼吸,就把十四位百夫长斩尽杀绝……这般实力,寻常千夫长根本做不到。”
“最起码,也得是纳气境无敌的硬茬。”
于诚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裂缝。
纳气境无敌,那是能硬撼多位千夫长的存在,他们这些百夫长在人家眼里,跟地里的蚂蚱没区别。
汪四同的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往四周扫了一圈,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把声音压得更低。
“老于,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人是四象境?”
“哪怕是纳气境无敌,也不至于这么干净利落吧?”
他的声音发飘,“你我都是百夫长,真要一心想逃,拼着受点伤,总能跑掉几分。”
“可那十四个人……连个活口都没留。”
于诚沉默了片刻,竹篾面具后的目光闪了闪。
他抬手摸了摸面具边缘,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老汪,我不管他是纳气境无敌,还是四象境。”
“对咱们俩来说,这事倒是个警醒。”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这拒北城卧虎藏龙,咱们以后别做这种没本钱的买卖了。”
“真要是哪天走了眼,小命怕是得交代在阴沟里。”
这话是掏心窝子的。
年轻时他也信奉“富贵险中求”,可现在,见多了生死,反倒觉得安稳最可贵。
汪四同却勾了勾嘴角,狼首面具的獠牙对着他,语气里带着点揶揄:“你怕了?”
“咱们这些年,从妖兽窝里爬出来多少次?九死一生的劫难经历得还少?”
他哼了一声,“要是怕死,当初就不会从乡野小子混到今天的百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