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无数根银针扎在青石路上。梅溪镇的夜晚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雾气中,街边的灯笼在雨幕里晕染出模糊的红光,仿佛一双双浑浊的眼睛。接生婆陈三娘紧了紧蓑衣,提着灯笼匆匆赶路,竹篮里的银针和白布被雨水浸得半湿。
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喊,声音撕破雨幕钻进她的耳朵。陈三娘脚步一顿,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难产的妇人在呼救。可这声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像是从极深的地底下冒出来的,带着潮湿的腐烂气息。
“三娘婶子!救命啊!”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从街角传来。陈三娘抬眼望去,只见巷口站着个面色惨白的男子,身上的长衫沾满泥浆,手里举着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晃,透出诡异的幽光。她心里“咯噔”一下,梅溪镇许久没人穿这样的老式长衫了,这男人看着眼生得很。
“哪家媳妇?”陈三娘握紧竹篮。男子指了指巷子深处:“西街尽头,张家。劳烦您快些,内人怕是撑不住了……”说话时,他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露出两排泛着青灰的牙齿。
雨越下越大,陈三娘跟着男子拐进一条漆黑的巷子。两边的老房子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青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像是死老鼠烂在墙缝里。转过第三个弯,一座破旧的老宅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斑驳脱落,门环上缠着蛛网,门楣上的“张府”二字早已模糊不清。
推开门,院内杂草丛生,青苔铺满石板路。厅堂里点着几根惨白的蜡烛,烛火在风中摇曳不定。陈三娘瞥见供桌上的牌位,心猛地一沉——那上面赫然写着“先妣张氏之灵位”,立牌的日期竟是三十年前。
“您这是……”她话未说完,内室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男子脸色一变:“劳烦三娘婶子快些!”说着,一把将她推进内室。
内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比寻常产房的气味要刺鼻得多,还夹杂着一股腐肉的恶臭。陈三娘强忍着不适,举起灯笼照亮。只见雕花大床上躺着个面色青白的妇人,肚子高高隆起,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是无数条蚯蚓在蠕动。妇人双眼圆睁,却没有一丝神采,空洞地望着房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陈三娘定了定神,正要上前查看,突然瞥见墙角的浴桶。桶里盛满血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缕长发,桶边还放着件破旧的嫁衣,上面绣着的并蒂莲早已褪色,却隐隐泛着暗红。她心中警铃大作,这场景与二十年前那场噩梦如出一辙。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陈三娘接到接生的请求。那家媳妇同样难产,可当她赶到时,却发现产妇早已没了气息,肚子却还在不停地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慌乱中,陈三娘听见屋外传来阴森的笑声,一回头,看见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窗前,怀里抱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冲她露出个渗人的笑。
从那以后,梅溪镇便流传起“催生娘子”的传说。据说难产而死的妇人怨气不散,会化作催生娘子,在雨夜勾引接生婆,借她们的手为自己接生。若接生成功,接生婆就会被夺去性命;若接生失败,妇人的怨气便会更重,继续害人。
“三娘婶子,还愣着作甚!”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陈三娘回过神,只见妇人的肚子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一股黑色的血水从身下涌出。她咬咬牙,伸手去摸竹篮里的银针,却发现竹篮里的工具不知何时都变成了腐烂的树枝,还爬满了蛆虫。
“你究竟是谁!”陈三娘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柜子。柜子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挂满了婴儿的襁褓,每一个襁褓里都裹着一具干尸,眼眶凹陷,皮肤皱缩,像是被抽干了精血。
男子的脸开始扭曲变形,皮肉一块块脱落,露出下面森白的骨头:“我等了你二十年……该还债了!”妇人的肚子“砰”地炸开,无数黑色的虫子喷涌而出,朝着陈三娘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陈三娘脖子上的银锁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那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护身符,上面刻着的八卦图闪烁着金光。虫子被光芒一照,纷纷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滩黑水。
“当年是你害我难产而死!”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房梁上,怀中的婴儿伸出青灰色的小手,指甲足有三寸长,“你为了自保,用银针封了我的命穴!今天,我要你血债血偿!”
陈三娘这才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她确实在慌乱中用银针扎了产妇的穴位。当时只想让产妇平静下来,却不想间接害了她的性命。悔恨、恐惧交织在一起,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有用,还要阴司做什么!”红衣女子尖叫着扑下来,长发在空中飞舞,如同无数条毒蛇。陈三娘闭上眼睛,等死期降临。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出现在门口。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老和尚手持佛珠,缓缓说道,“二十年前,你难产而死,怨气冲天,本该入阿鼻地狱。却因执念太深,化为厉鬼,害了无数无辜之人。如今,你若放下仇恨,贫僧愿为你超度,助你往生。”
红衣女子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怀中的婴儿突然开始啼哭,声音凄厉如夜枭。女子的表情变得狰狞:“往生?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了二十年苦,凭什么说放下就放下!”
老和尚叹了口气,手腕一抖,佛珠飞向红衣女子。佛珠发出万道金光,将她困住。女子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你腹中胎儿本是夭折之命,却因你的执念滞留人间,无法轮回。你若继续作恶,不仅害了自己,更害了孩子。”老和尚的声音慈悲而威严。
红衣女子愣住了,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婴儿的哭声渐渐变弱,小手无力地垂下,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女子发出一声悲号,周身的怨气开始消散。“我可怜的孩子……是娘害了你……”她的声音充满悔恨。
老和尚双手合十,开始诵经。随着经文响起,红衣女子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三娘,我错了……对不起……”她最后看了陈三娘一眼,化作一道光没入佛珠。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陈三娘浑身湿透,瘫坐在地上。老和尚走到她身边,递来一串佛珠:“这佛珠可镇邪驱鬼,你且收下。冤魂已散,但她的怨气在梅溪镇残留多年,日后恐还有怪事发生,你要好生保重。”
陈三娘颤抖着接过佛珠,泪流满面。从那以后,梅溪镇再也没出现过“催生娘子”。但每逢雨夜,仍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和女子的叹息。陈三娘继续做着接生婆的营生,只是每次接生,都会在产妇床头点上一炷香,念一声“阿弥陀佛”。
多年后,陈三娘临终前,将那串佛珠传给了徒弟,把这段往事也一并说了出来。她的故事在梅溪镇代代相传,告诫后人: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人做事,一定要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