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言辞凿凿。
可铁棠却并不信。
他扭头看向盘轩问道：“第九十九正统是谁？是这个云辰衍……杀了此人？”
呼啦啦~
诸世录被盘轩随手翻动，轻描淡写的声音传出：“开创第九十九正统之人，名为大鸿。
此人的结局非常凄惨，但具体是否死在云辰衍手中……连我都没有记载。”
大鸿？
这两个字一入耳，铁棠立刻便觉得十分熟悉。
“我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意识海翻涌，几副画面闪过，那是一座高高耸立的丰碑。
丰碑内部，又有一座上宽下阔，唯中间窄小的怪塔，造型堪称奇特。
而第三幅闪过的画面，让铁棠确定了这个名字的来由。
永恒塔内，演武堂。
八道身影围着一张椭圆状的石桌，依次落座。
其中一位仙风道骨，极为儒雅的男子，便是大鸿！
“同名么……”铁棠不敢确信。
“盘兄，你有没有什么手段……或者说诸世录上，有没有描绘过此人的画像、气息之类的？”
盘轩有些疑惑，微微摇头：“你若是问其他人，可能多少还有些线索。
但这位是没有的。
也不可能有！”
“为什么？”铁棠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盘轩诧异道：“他开创的《生生不死经》，有以一化万，乃至亿万之术。
他可以是飞鸟、是古木、是山石、是溪流……可以是世间任何事物。
即便是他同时代的那些人，也未必知晓此人的真实面目。
恐怕只有他未成道之时，身边的那些亲朋好友，才真正知晓这个人长什么样。”
铁棠一下就想到了不死仙的《生生不死经》。
这门道统已经由正统，变成了旁门。
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纵使真的发生了，也不该出现在如今的时代。
除非……
唰~
铁棠一双眼牢牢盯住了苏心菡，质问道：“是你在当世传播了《生生不死经》？”
苏心菡浅浅一笑，轻轻颔首：“是我！我不愿他的道统就此失传，便想给世人一个机会。”
“这么说……早年间的三大邪教，以及井轩、太莘、王亥等人，都是受你摆弄，才会在人间兴风作浪？”
铁棠顷刻间推断出了部分脉络，尽管他没有找到太多实证，可此时已经足以确定方向。
“你啊你~”苏心菡起身，一步一步，摇曳生姿，阵阵香风随风入鼻，引人遐想。
她轻舞袖袍，罗纱滑过铁棠脸颊，调笑道：“堂堂的正统之主，还在翻这些陈年旧账，都是过去的事了。
难道现在的你……还有空理会这些琐碎之事？
这些只是我随手下的一手闲棋，成与不成，无伤大雅。
况且有些事情，也未必都是我的授意。
不过你要算在我的头上，我也可以接下。”
“哈秋~”
铁棠猛地打了个喷嚏，声若雷鸣，恍若狂风暴雨将至，吹得小竹蓬轰隆隆作响。
“不好意思，我对老人味过敏。”他伸手在鼻间挥了挥，仿佛在驱赶着什么。
老人味？
苏心菡额间青筋跳动，右拳刹那间捏得噼里啪啦一阵爆响。
但转瞬间。
她又松手，身形一闪，重新落座，眉宇间露出丝丝哀伤。
“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你走吧！”
“这句话说对了，你走吧！”铁棠大马金刀坐着，像是将这里当成了家。
“何意？”
铁棠半伏下身躯，平静看着她：“你以为我之前是开玩笑？”
苏心菡眼眸中流露出复杂情绪：“你……要我去道尊殿？”
“怎么，你不愿意？”
“非也！”苏心菡的答复出乎意料，且她接下来一连串的话语，更是让铁棠震惊。
“可能你不知晓，可能你以为仙庭是什么好地方。”
“但实际上……我是被‘赶’出来的！”
“道尊殿内的位置，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坐的。”
“可怜小女子无权无势，连进道尊殿的资格都没有。”苏心菡说到此处，掩面啜泣，难辨真假。
这是铁棠万万没想到的。
他当初进入道尊殿之时，的确看到还有空位。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没有足够的人选，亦或是其他人有自己的目的，不愿进入道尊殿。
比如始祖龙皇，可能要照应归墟，比如酆都大帝，或许是想占据幽冥地府。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
进入道尊殿——
也有门槛！
而且看起来很高很高，高到离谱那种。
“你这样的老骨……”铁棠嘴上一顿，继续问道：“你的实力，不会比九瞳差吧？
我看道尊殿里……只有厄能说稳压你一头。
且他来的也不是真身，仅仅只有天尊修为罢了！”
苏心菡放下手臂，脸上并没有一丝泪痕，但她依旧显得楚楚可怜。
“我一个孤家寡人，怎能斗得过他们？
你不懂的。
道尊殿我是想进也进不去。”
铁棠看她还在表演，不禁头大无比：“不是，姐们，论年纪，你大我千万倍有余，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歹也是过去的正统之主，别丢了正统身价好么？”
唰~
苏心菡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铁棠还在反击：“你以后出门在外，不要宣传自己是正统了，真的，我怕别人对正统有什么误会。”
“你也是个小肚鸡肠之辈，哪来的脸面跟我说教？”苏心菡冷声回应。
“别废话了，这样，与我做笔交易，我送你进道尊殿。”
铁棠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就在刚刚。
当他听到苏心菡进不了道尊殿之后，心中立刻涌现了一个念头。
无论成与不成，都要试上一试。
不料苏心菡却直接拒绝：“你没这个本事，我也没这个胆气。”
“我的本事够够的！”铁棠使劲拍着胸脯保证，随后又激将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我没有。”苏心菡不吃这套。
随后她似乎觉得这样显得有些懦弱，又补充道：“而且来不及了。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就算现在我能进去，也得不到丝毫益处，反惹仇怨。”
铁棠思索片刻，选择旁敲侧击：“你……或者说你们……进道尊殿到底是为了什么？”
“似乎我没有什么告诉你的理由。”
“你告诉我，我才可以帮你。”
“不需要，他们也许已经得手，没有意义。”苏心菡连番推辞，看起来是发自内心不愿进去。
此事仿佛陷入了僵局。
铁棠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朝着对方比出三根手指。
“三十年！”
“最多三十年！”
苏心菡脸色骤变，凝重无比，有些不敢置信道：“你刚刚迈入超脱，三十年时间就能坐上天尊之位？”
“不错！”
“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我铸造了九百九十九阶登神梯，又得到了一些你想象不到的助力。
说实话，帮我的人太多了，他们给我的也太多了。
就算是三十年，我也远远觉得太慢！”
此时小竹蓬内不断有雷霆化作龙蛇游动，这些都是苏心菡思绪外化的表现。
她很清楚。
这个三十年，不是铁棠在炫耀，反而是他的威胁。
自己若是不离开仙庭，三十年后，坐上天尊之位的铁棠会再次上门。
到时候……
她要面对的，就是一位处在巅峰时期的现在正统！
那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毕竟苏心菡自身，就有过相同经历。
她远比其他人，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进入道尊殿，自然是为了执掌道尊殿，不过他们几方都进去了那么久。
我此时进去，连汤都不会有得剩，真的没有丝毫意义。
而且我这个举动……
反而会被他们视为一种侵犯，凭白招来仇恨。
如果我真的要得罪他们，在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而不是等他们瓜分殆尽之后，再进去从他们手上抢。
现在。
你可明白我的难处？”
铁棠惊讶无比。
他没想到答案这么简单。
执掌道尊殿？
寥寥几个字，让他脑海浮现丝丝缕缕的灵光，好似灯火闪现。
“不对，他们掌控不了道尊殿！”铁棠像是想到了什么，否决了这个可能。
“我并没有说是掌控。”苏心菡话语变得轻柔：“想要掌控道尊殿，等于是将它炼成自己的神兵，或者让它低头认主。
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执掌不同。
道尊殿内有诸多阵法中枢，掌控那些中枢，便能执掌一部分道尊殿。”
“这样么……”
“那我也可以做到！”铁棠心中大定。
苏心菡根本不信，以为他只是在哄骗自己。
“我一定可以送你进道尊殿，而且日后我也会帮你，帮其他人扫除出去。
至于你能掌控多少阵法中枢，那就是你的本事。
前提是。
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那没有什么区别，我一样要得罪他们。”苏心菡刚要拒绝，就被铁棠打断。
“那你打算……一辈子向他们低头？”
“我虽然不知道你过往，具体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如此漫长的岁月，这段经历想必也不会太好。
就算你这次退让。
等到对岸那些存在降临，你还是要退。
一退再退！
无限重复过去的时光，我不信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正统之主若是做到你这个份上……
也难怪只能传世十万载！”
这番话，自铁棠这位现在正统口中说出，终究是打动了苏心菡早已尘封的内心。
小竹蓬内电闪雷鸣不断，狂风暴雨不歇，甚至还有五色神火熊熊燃起，将构建竹蓬的紫、绿、黑三种虚空神竹，烧得晶莹剔透。
少顷。
苏心菡露出一抹笑意：“你的口才不差，将来他们降临之后，便是投降起来，也更方便快捷一些。”
“你还是怂了？”铁棠直抒胸臆。
苏心菡眉毛一挑，不悦道：“我只是不想我那么久的积攒，放在你的沉船之上！”
“我的船沉不沉，尚是两说，可你的船……早已布满破洞了。”
“那起码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底气帮我补漏？”
“这也不难。”
铁棠伸出右臂，伸向虚空，随后五指一紧，像是握住了一条绳索，狠狠一拉。
“出来！”
轰隆隆，轰隆隆……
九重天上的混沌星海，好似掀起了一场海啸，一座庞大无比的宫殿逐渐显现。
“有点意思，但我见过你这个手段，还不够！”苏心菡并没有因此信服。
星海之上，传来阵阵不满。
“又是你！”
“真是肆意妄为，哪怕你是正统，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
铁棠没有理会那些叨叨絮絮，径直传音：“我送你进道尊殿，你帮我在那里救一个人出来。”
“嗯？”
“就这么简单？那人是谁？”苏心菡之所以不答应，除了不愿陪铁棠去赌以外，也是因为不知他会提什么要求。
万一太过分，或者需要自己付出太大代价，那就是得不偿失。
“她只是我人族先贤，也是一位天尊，你只需要帮我拖住其他人即可。”
“……”
“如何？速速决断，迟了他们肯定起疑。”
苏心菡又惊又怒：“我与你交心，你还在算计我？”
啪嗒！
铁棠一手抓住苏心菡右臂，侧过身去，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我不是算计你，我是给你正统之主该有的尊严！”
这般亲近，让苏心菡都能感受到铁棠的呼吸，更何况这番话语，更是让她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瞬息的恍惚之间，周围天旋地转，时空骤变。
当铁棠再次出现，已经来到了一座古朴、沧桑的大殿之中，前方正有八座如山般的伟岸巨椅。
他第一时间看向右方。
那里。
还有一道倩影。
直到此时，铁棠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倘若苏心菡不愿，哪怕自己抓着她的手，也不可能将她带入道尊殿。
轰隆隆！
一、二、三、四，连续四座神山都转动过来。
九瞳、黑炎、旱魃，以及那位熟悉的厄，都在快速苏醒。
其中九瞳的脸色很差，不久前被人皇击伤的道果，显然没有这么快能够痊愈。
他八臂挥动，四条腿踩得虚空阵阵爆响，身上飞刀般的鳞甲更是如同刀阵在转动。
“铁棠！”
“你来干什么？”
“还有你，你要与我等决裂？”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苏心菡所说，双方摆明是认识。
但苏心菡看都没有看九瞳一眼，一瞬间就锁定了第三位的旱魃。
“是她？”
铁棠点头。
苏心菡深吸了一口气：“可以，但你要记得你刚刚所说的一切。”
“卿不负我，安敢负卿！”
哗啦~
道尊殿内温度骤升，苏醒的黑炎散发浓厚威势，显然察觉到两人来者不善。
厄也睁开了双眼。
他依旧两鬓斑白，剑眉斜插，
一双紫眸碧眼恍若古井，没有丝毫波动。
平淡！冷漠！超然！
紫府眉心位置，则是铭刻了九条旋转道纹，仿佛漩涡一般，看一眼就会深陷其中。
“二位道友，何故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