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回京的年家人，进宫了。
年希尧与年羹尧两兄弟被皇上留在养心殿说话小聚，翊坤宫这边，则是两位年夫人，带着年世兰唯一的侄女，年赤芍进宫来了。
“臣妇给娘娘请安。”
“臣女给娘娘请安。”
三人皆是礼数周全。
不过，才行完礼，年世兰叫她们落座以后，年赤芍却是欢天喜地地跑到年世兰跟前来，亲昵地挽住了年世兰的手。
“好些年没见着小姑姑了，小姑姑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呢。宫里真好看，翊坤宫哪哪都是富丽堂皇的。”
年赤芍嘴很甜。
年世兰依稀记得，自己当初还未入王府时，便是看着年赤芍一点点长大的。
她自己是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子，年赤芍同样也是，金尊玉贵的两个姑娘，都是在年家人的保护、宠爱，甚至是骄纵之下长大的。
看着年赤芍，年世兰便觉得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故而眼神愈发温柔，便摸了摸年赤芍的脑袋。
“这次大哥回京，听皇上的意思，是会留任京中了。往后你得空，叫你额娘多多带你进宫来转转就是了。”
年世兰还是很宠年赤芍的。
“真的？”
年赤芍也睁大了眼睛，巴巴地看着年世兰，很是惊喜的模样。
“赤芍！”
年大夫人似乎觉得年赤芍这般有些放肆了，忙唤了一声，道：“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容不得你这样没规矩。”
说着，年大夫人忙对年世兰道：“赤芍年纪还小，在家里就是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娘娘可别和她计较。”
年赤芍才十三，还未及笄呢。
真是美好的年纪呀。
年世兰不由的在心中这么感慨着，倒也不在意，道：“年纪小么，正好无忧无虑的。长大了，哪里还能像现在一样快乐呢？便由着她吧。”
“……”
年大夫人闻言默了默。
她眼神动了动，显然也是听出来了，年世兰这后半句话里，带着些许的忧愁，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场面略有些沉寂。
还是年二夫人那儿，微微一笑，示意丫鬟，带上来了今日进宫预备送给年世兰的礼物。
“是大将军在西北时，猎了几头雄麝香鹿。取了皮毛，给娘娘做的皮袄。”
说着，皮袄便呈送到了年世兰跟前来。
她接过一看，皮袄质地光滑，颜色鲜亮，摸着也格外柔软，可见是上好的。
“真好看。”
她赞了一句。
年二夫人点点头，又道：“这雄麝，还有麝香呢。往年得了这好东西，都进献给皇上了。”
“正好，一部分给皇上，一部分给娘娘。剩下的，将军命人制了鹿肉脯，娘娘若喜欢，臣妇便命人再送一些给娘娘。”
“……”
！？
年世兰愣了愣。
年二夫人后头还说了些什么，她就没听进去了。
往年，年羹尧都在给皇上进献上好的雄麝麝香么？
难怪。
她听人提过。
麝香，属西北雄麝所产的当门子最好，药效极为霸道。
原来，原来……
她豁然站了起来。
方才搭在膝头的皮袄，也顺势掉到了地上。
因着站得太急，皮袄触碰到身侧桌案上的茶杯，茶杯还“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摔得个粉碎。
“娘娘？”
颂芝吓了一跳，忙过来要扶住年世兰。
年世兰却是目光灼灼地看向年二夫人，喃喃问道：“原来哥哥每年都会给皇上进贡麝香么？”
“是的……”
年二夫人看着年世兰忽然变了脸色，也有些惶恐，犹豫着，便问道：“娘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年世兰摇了摇头。
随即，颓然地坐了回去。
她想笑。
年家一门忠良，她哥哥是骄傲自负些，却也从来没有过不臣之心，不曾想，到头来一切，都是算计。
就连麝香。
他哥哥费尽辛苦弄来的献给皇上的麝香，到头来，也是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能不可笑么？
“只是觉得，哥哥太辛苦罢了。”
她随口敷衍一句，扶额道：“我有些乏了，想先休息。颂芝，你带两位嫂嫂去御花园里转一转吧。”
这有些突兀。
不过两位年夫人也不是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饶是古怪地互望了一眼，还是起身对着年世兰服了服。
“臣妇告退。”
二人都走了。
一向喜欢热闹的年赤芍回头看了看年世兰，本想留在这儿陪陪她的，但也被年大夫人一块儿拉走了。
屋内，很快陷入了安静。
远处的香炉里，还在散发欢宜香的味道，年世兰闭目轻轻吸了一口，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颂芝很快回来。
她朝着年世兰走过来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年世兰知道，她是看出来了自己心情不好，怕打搅了她。
“颂芝。”
年世兰抬头看她。
“娘娘？”
颂芝也在看她。
眼里，有小心，有谨慎，更多的，却是心疼。
年世兰骤然默了默。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先前还满心都是的宿命感顿时消失殆尽，因为她意识到，皇上对她如此，其实不重要了。
她好好对待那些真正关心她、爱她的人就够了。
就像，眼前的颂芝。
“你人带着两位嫂嫂去御花园了？”年世兰问了一句。
“是。”
颂芝颔首，道：“这个时节，御花园的海棠花和杏花都开了呢，春光正好，正是适合赏花的。”
“也好。”
年世兰长出一口浊气，又问道：“我记得，二嫂进宫时，给我带了一份册子。说是回京以后，京城各家，给年府送的礼单？”
礼单厚厚一册。
年二夫人想，这回礼是一门学问，她又久不在京中，对京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不大清楚，未免得罪或是怠慢了谁，自然还是请教一下年世兰比较好的。
“是。”
颂芝应了，回身就从一旁的桌子上，将那册子递给了年世兰。
“我瞧瞧。”
她说着，便翻了开来。
只几眼，年世兰就不免皱了皱眉。
礼太厚重了。
甚至，有些都逾越了规矩。
某些家族，刻意讨好年家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而从前，年羹尧与年世兰以此为荣，那些贵重的礼物，几乎是照单全收。
实在是和那日敦亲王福晋进宫，给她送了那一匣子就连皇上也不曾得到的珍珠，一般无二了。
“颂芝。”
年世兰想了想，实在是放心不下，便道：“你去打听打听，皇上什么时候与两位哥哥用完膳食。”
“差不多了，咱们也去一趟养心殿。”
“是。”颂芝转身，立即就吩咐人去打听了。
半个时辰后。
年世兰前脚送了年家人离宫，后脚拿了整理好的册子，就往养心殿去了，谁知才到了地方，却见养心殿那儿，唯有小夏子守着，皇上和苏培盛，似乎是出去了。
“皇上不在？”
年世兰略微有些诧异。
她可是掐着时辰来的呢。
皇上处理政务一向勤勉，午膳后不过休息两刻钟就起来继续批阅折子了，现在两刻钟刚过，皇上却出去了？
“是。”
小夏子脸上堆着笑容，恭敬而又客气地说道：“皇上看了一个早晨折子了，难免疲惫，故而去御花园散心了。”
“才去不久，娘娘要不待会儿再过来？”
去御花园了？
皇上倒是难得的好心情。
想了想，年世兰又觉得自己手上的事情也极为要紧，只好道：“不妨，本宫索性无事，便在这儿等皇上就是。”
“去准备茶叶和茶壶来，本宫给皇上冲茶吧。”
小夏子点头答应，迎了年世兰进殿，就去准备了。
年世兰进去后，熟稔地坐到了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上，才一抬眸，便见皇上的桌案边上，奏折层层堆叠的旁边，摆着一朵杏花。
杏花。
年世兰一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皇上，是遇到她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