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吗？
年世兰的心乱糟糟的，又有些忐忑。
要说一开始她不愿意主动去养心殿找皇上，有着不愿“帮倒忙”的心思，其实也是有些害怕的，害怕她要再一次面对血淋淋的事实。
现在……
皇上却自己来了。
“早只是躲不过了。”
她叹息着，苦笑着，看着铜镜里笑颜如花的自己，心中泛起的，仍是一丝丝的酸涩。
她猛然想起了以前不知听谁说过的一句话来了，仿佛是什么“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瞧那样子，是颇看不上“以色事人”是的。
然而事实上……
她们这些后宫里的女人呀，终究是逃不过这个的。
她亦如是。
哪怕如今年家大厦将倾，她能做的，也唯有这个。
夜渐渐深了。
年世兰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精致的膳食，这都已经是热过第二遍了，皇上还没有过来。
“娘娘。”
颂芝在旁瞧着，神色语气不免都十分迟疑，问道：“都这个时候了，皇上还没来，是不是不会来了？”
“您一直在这儿坐着都没吃东西，待会儿该饿着了。要不您先吃好了。或是，再打发周宁海过去问问？”
周宁海其实已经去问过两次了。
两次皆是回话说，他只在养心殿外见到了苏培盛，苏培盛告诉他，皇上还在里头处理政务呢。
也是。
敦亲王府的事情错综复杂，又牵连年家，哪里是这么好能够解决的呢？
“……”
听见颂芝这么说，年世兰不由的沉默。
膳食都是皇上喜欢的菜色，瞧着亦是十分精致可口的，就是现在的她，实在是没什么食欲。
“再等等吧。”
年世兰看着外头，门口似乎仍是没什么动静，就道：“皇上既然说了会过来，那就一定会过来的。”
“菜是不是快凉了？叫厨房再热一热好了。”
“……”
颂芝也跟着沉默了，年世兰看她那撇撇嘴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的心里定然是在嘀咕：“这菜再热就不好吃了，皇上还不来，真是的！”
年世兰也想这么嘀咕。
就是如今的她，没什么心情。
“奴婢知道了。”颂芝还是应了一声，刚巧，她一回头，房门口就有了动静，有推门而入的声音。
来人，自然是皇上。
他满脸的疲惫，眼睛里都有丝丝的血丝，不知是太累了，还是上火的缘故。
还好她准备了老鸭汤。
瞧皇上这样子，就该降火了。
心中腹诽，年世兰还是迎了上去，问道：“皇上这时候来，晚膳可用了么？臣妾这儿还备着呢。”
皇上闻言，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年世兰身侧桌上摆着的膳食，摇摇头道：“不曾。”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回答完，就坐下用膳。
年世兰见状，想着他多半是心情不好。
得，这种时候，多说多错，索性也就陪在皇上身边帮他布菜，陪着一起吃什么的了。
一顿膳食，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但年世兰看得出来，皇上确确实实是饿了，哪怕她今日没什么胃口，这一桌子膳食，还是用了不少。
唔。
那去火的老鸭汤，皇上也喝了两碗。
眼瞧着皇上喝完最后一口鸭子汤，拿出帕子来，擦拭了一下嘴角，年世兰就让颂芝端了漱口的茶水上来。
皇上起身漱完口，这才回头看向年世兰，问了今儿个晚上自从用膳以来的第一个问题道：“你也吃好了？”
“朕瞧着，你用得仿佛不是很多。”
“……”
他还有心思留意自己呢，可他难不成不知道自己没胃口，是为了什么吗？
年世兰心中酸涩，只能勉强一笑，道：“等皇上的时候用了两块点心，故而晚膳吃得少了些。”
“皇上用得可还好么？”
“嗯。”皇上点点头，二人便就着晚膳的事儿，随口几句的说着，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连年世兰自己都觉得敷衍。
该不该问问年家的事情呢？
年世兰心里乱乱的想开口，可皇上那儿，脸色一直都是阴沉着的，她忐忑不已，拿不定主意。
又过了会儿。
皇上打了个哈欠，年世兰转头叫颂芝去将准备好的热水端进来，一回头，才发现皇上已经坐到了床榻上，正看着她。
皇上目光灼灼。
那眼神，摄人心魄，仿佛能洞穿人的一颗心来，年世兰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只能先走过去。
“世兰。”
他语气淡淡，却又显得沉重，问道：“你没有别的话想要和朕说了吗？”
“有的。”
年世兰垂了垂头，她知道，以自己的性子，有些事，是怎么都憋不住的，此刻屋内没人，皇上这么问，想来也是知晓她脾性的缘故。
“臣妾有许多话想说。但不知道该不该说，又怕说了惹皇上生气。臣妾……臣妾想的其实很简单，臣妾只想皇上高兴，做能令皇上高兴的事情。”
“但臣妾笨得很，臣妾有时候做不到。臣妾以前不喜欢那些女子，那些皇上很喜欢的女子，可后来，臣妾接纳她们，对她们好，只是因为臣妾知道，皇上喜欢这样。”
“皇上……”
年世兰做到了皇上身侧，将脑袋轻轻靠在了皇上的肩膀上，一点一点的，低声啜泣着。
这些，当然都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了。
虽然这些话，和年家眼下的情况毫无关系，但却是她此刻，能说出来的，最为打动皇上的话了。
没有一个男子会不喜欢，一个女子，如此全心全意为他付出。
当然。
前提是这份付出，要恰到好处的让他觉得享受，而不是让他感受到深深的压力，认为他不得不回报什么。
皇上怔住了。
他当然没想到，此时此刻的年世兰，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番话。
他猜到了她会哭，他以为，她会为年家的事情求情，会拽着他的衣袖撒娇撒痴的求他。
却没想到，她说的，是后宫里的这些琐事。
是了。
皇上知道的。
他以前喜欢芳贵人的时候，年世兰就很不喜欢芳贵人，每逢两个人遇上了，总要零零碎碎地刁难芳贵人两句。
芳贵人也时常到他面前诉苦，那时候他也喜欢年世兰，纵着年世兰的性子，倒还觉得没什么。
可是后来，芳贵人小产了，她一直都说，是世兰害的她，他不是一点都不怀疑的，只是没证据，再加上年家……
渐渐的，皇上不那么喜欢年世兰的霸道了，只是表面上并不曾表露，但没过多久，年世兰却自己改变了。
她不再欺负人了，反倒是会对那些人好，皇上当然是意外的，起初心里甚至还有个黑暗的念头，以为年世兰又在想什么阴暗的害人主意了呢。
事实上，并没有。
他一次次的怀疑，她一次次的洗清，到最后，她仿佛真的是一直在对那些他喜欢的女子好。
惠嫔、莞嫔，甚至安贵人，都是如此。
说来可笑。
皇上竟一直都没想过，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改变，只以为是转了性子，今日听年世兰这么说，才晓得，她原来都是为了自己。
她……
皇上又想起了第一回看见年世兰的样子，那个策马驰骋的肆意女孩，那样骄傲而又活泼。
她会在自己没有去她那儿的时候，一直等着自己，正如今天晚上一样，晚膳都凉了，她也一定饿了，却还是在等着自己过来。
“世兰。”
皇上的心里有一阵阵的愧疚涌现，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转身，将年世兰给抱住了。
一下子，皇上再也顾不得什么年家不年家的事情了，他只觉得，自己对年世兰，是亏欠的。
无论年家如何，陪伴在他身边的年世兰，都还是那个纯粹的，一心爱着他的年世兰，他不该如此猜忌。
不该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在想，年家那些事，她知道多少，参与多少，又是否和前朝瓜葛甚多。
“皇上……”
年世兰仍哭着。
此刻的她，哪怕只是趴在皇上的肩头，并不曾看见皇上脸上的表情，她都知道，她今日的“表演”，奏效了。
“别哭了，都是朕不好。”
皇上轻轻拍着年世兰的背，柔声哄道：“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些，朕本来应该早些过来的。”
“这些日子，是朕有些冷落了你，朕答应你，往后有机会，便多陪陪你，可好？”
往后有机会？
年世兰有那么一点点的想笑。
她就知道。
都这种时候了，男人的承诺，还是显得这样可笑，不可信。
“好。”
她还是答应了。
往后一连几日，皇上都忙碌得很，没再进过后宫里，而年世兰这儿，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一天好几次的，都预备些皇上喜欢吃的茶水点心让颂芝送到养心殿去给皇上。
她想让皇上知道的是……
她记得皇上的承诺，记得皇上说得空会来，也记得皇上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会一如既往的这样“照顾”着她。
恰巧这日。
颂芝回来的时候，急匆匆的。
年世兰看着她的神色，心中就不免咯噔一下，生怕是皇上那儿下达了对年家的处置，忙问道：“怎么这样着急？”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不是不是。”
颂芝忙不迭摇头，回答道：“奴婢方才去养心殿，正好遇上莞嫔出来呢。是她对奴婢说了一些，关于年家的事情。”
这阵子，年世兰不敢轻举妄动，甚至都不敢多和宫外联络，对于年家的情况，她其实一无所知。
“快说！”
年世兰急不可待。
颂芝缓了口气，就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前朝，弹劾年羹尧的人很多。
自然，这些人，是早就看出来了皇上有心收拾敦亲王的，而敦亲王一倒，几乎是树倒猢狲散。
从前那些和他有来往的人，几乎全部被牵连了，其连坐之过分，实在是令人咋舌的。
年家么，便在此列。
年羹尧与敦亲王私交甚好，便有“有心之人”检举了这一点，之后还罗列了年羹尧的一系列罪证。
贪污军饷，在西北令蒙古大臣、官员们跪地迎接，私下扣下贡品，厚待废黜之人允禟允许他做生意、对皇上大不敬。
桩桩件件，罪证有着大几十条，桩桩件件，乍然听着，都是触目惊心的。
皇上真要判，判个满门抄斩，那都是不为过的。
听到这儿，年世兰的心渐渐就沉了下来。
随即，她又听颂芝道：“不过……年大人进宫向皇上求情了。不仅是他，求情的，还有……莞嫔的父亲，甄大人。”
甄嬛的父亲？
年世兰这回是真的惊讶住了。
她实在是想不到，从前的死敌，到了如今，会给自己求情。
心中五味杂陈，颂芝又徐徐道：“甄大人说，这次擒拿敦亲王之所以能够这么成功，是因为年家提供了不少的情报。”
“同时西北那边官员跪地迎接之事，也不单单只是年大将军一个人的原因。再者……允禟虽说能做生意，其实日子并不好过。”
做生意？
那不过是勉强养家糊口而已。
他甚至还被当地“恶霸”欺凌过呢，对此年羹尧同样也是置之不理的，可见对废人允禟，并无什么怜悯之心。
至于旁的？
什么对皇上大不敬之类的，这些事儿，其实也是“见仁见智”的罢了，若是皇上肯厚爱疼惜，自然算不得什么。
皇上要是真的不喜欢年羹尧，那么年羹尧做什么都是错的。
年希尧也说。
年羹尧有时候在地方上搜罗好东西，其实也只是想送到宫里来给年世兰，希望年世兰能过得开心些。
这些事，皇上多多少少都知道些。
颂芝说到这儿，眼眶不由的就红了，她哽咽道：“年大将军的心，咱们都是知道的。要说他不敬，有谋反之心，那绝对是子虚乌有的呀！”
“娘娘！皇上他，真的会处罚年大将军吗？”
闻言，年世兰摇摇头。
她不知道。
她，也没办法去赌。
想着，年世兰心头一凛，朝着屋外走去，又对颂芝道：“走吧，去一趟养心殿。”
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了。
养心殿，不得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