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主持人用惯常的语调念完了最后几句场面话。宾客们仿佛得到了某种默许，三三两两散开。
交谈声与碰杯声陆续响起，热闹却显得杂乱，像一层轻薄的纱，勉强遮掩着现场那股若有若无的别扭气息。
顾北书与莉莉娅一同回到更衣室。偌大的空间里无人出声，连侍从都识趣地装聋作哑。人人都看得明白，这两人之间的“默契”，从来不是出于情感，而是各取所需下的冷静权衡。
莉莉娅整理好礼服后，站在镜前调整耳饰。她的妆容完美无瑕，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泛着柔光，乍看之下，宛如蜜糖般迷人。
她慢慢靠近顾北书，动作看似亲昵，却透着一丝僵硬。她没有问他此刻在想什么，因为她已经知道答案。
两人与各自家族的长辈交谈着，言语恭敬，既不逾矩，也无多余的言辞。
接着，莉莉娅嘴角上扬，神色温柔，伸手挽住顾北书，“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她语气轻缓，像是在提议，实则不容拒绝。
顾北书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两人朝大厅另一侧走去。
陆之缦正站在不远处的自助酒水区旁，整个人显得格外清冷，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奥黛特略显急切地吩咐侍者取出香槟和气泡水，脸上的神情带着一种奇特的谨慎与期待，仿佛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排演。
等顾北书与莉莉娅走到陆之缦面前时，所有的饮品已被整齐地摆放好。
“萧夫人，”莉莉娅率先开口，语调平和，“很高兴你能来参加这场舞会。”
陆之缦眉头轻蹙，但神情并无异样，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莉莉娅轻笑一声，动作优雅地端起侍者手中的高脚杯，朝陆之缦举杯。
顾北书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陆之缦的脸上，一刻未曾移开。
他想从她眼中找出一丝破绽——无论是愤怒还是遗憾，只要她有一点反应，他便能趁机抽身离开，像逃离错位命运的囚徒般奔向她。
可是，她没有。
那一瞬间，顾北书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明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可他的胸口依然像被一团火焰灼烧，疼痛蔓延至五脏六腑。
他不禁怀疑，从舞会开始到现在，陆之缦是否曾正眼看过他一眼？她是否曾犹豫过？是否有想说的话？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莉莉娅用余光扫过顾北书的脸，那点因看见他落寞与失望而生出的快感，很快被苦涩取代。她知道，他的目光停留在哪个人身上，他的念头又缠绕着哪个名字。
她太清楚那种“苦中带笑”的滋味了。她就是在那样的情绪里，接受了顾北书给出的答案——一个几乎在她心口划下一刀又一刀的答案。
他们两个，在别人眼里或许登对得不得了，实则不过是两个将就着过日子的人——一个拼命往前拉，一个却总回头看。
爱着最不该爱的人，过着最不像自己的生活。
莉莉娅吸了一口气，笑容未变，再次举杯：“萧夫人，愿意给我个面子吗？”
“抱歉，”陆之缦的声音淡然，“我并没有倒酒。况且……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不适合饮酒。”
她话音刚落，奥黛特忽然上前半步，将托盘上的那杯气泡水放在她面前。
奥黛特的神情过于认真，反倒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我已经替你倒好了。”
顾北书眼神一变，只觉得奥黛特的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反常，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他几乎要开口劝陆之缦别喝——
却见她已经抬手，举起杯子，送到唇边。
奥黛特的眼神里透出抑制不住的兴奋，像只嗅到血腥气的饿狼，紧盯着陆之缦手中那杯气泡水。
而莉莉娅却神情复杂，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突然开口打断了陆之缦的动作：“等等。”
陆之缦一愣，莉莉娅却从她手中接过杯子，与自己手里的交换。
莉莉娅的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一点调皮的笑意，仿佛这一切只是临时起意的小插曲：“算了……要不，你还是喝我这杯吧。这杯也是气泡水。”
奥黛特的反应却出卖了一切。她的眼睛一下瞪大，似是不敢相信莉莉娅竟会临阵倒戈，语气有些失控地喊道：“你……你在做什么？”
“我这一杯也是刚刚倒好的。”莉莉娅垂下眼眸，语气却带着一丝压不住的自责与疲惫。
顾北书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他的目光像刀一样落在奥黛特脸上，眼中满是怒火——若非现在人多眼杂，他大概早就出手教训这个女人了。
莉莉娅举起那杯原本属于陆之缦的气泡水，似是准备亲自饮下。她动作缓慢却坚定，像是完成某种赎罪。
然而就在那一刻，奥黛特猛地扑上前，一把将杯子夺了过去。
杯子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响。
奥黛特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连笑容都变得勉强，强撑着解释道：“这……这杯不太好，我再给你换一杯。”
奥黛特脚步急促，像是要借着换酒逃避什么，但她转身时却狠狠瞪了莉莉娅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疯了”，又像是在质问“你到底站在哪边”。
陆之缦看着这场闹剧，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奥黛特是想要算计她并对她出手的人，莉莉娅虽表示默许与纵容，但在最后关头却心软了。
“干杯。”莉莉娅轻轻碰了碰陆之缦的杯子，神情带着些许自我惩戒般的黯淡与坦然。
她抿了一口侍者重新递过来的气泡水，仿佛在为这场本不该上演的荒唐画上句号，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她不想让一个无辜的人承担后果。
陆之缦静静地看着她，举起杯子，也喝了几口气泡水，半晌才应道：“干杯。祝你幸福。”
很快，莉莉娅挽着顾北书离开了。
临走前，顾北书回头看了奥黛特一眼——那目光阴郁，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仿佛在说：“你完了。”
奥黛特心头一紧，却也没太过害怕。她安慰自己——莉莉娅已经与顾北书捆绑在一起，无论他想做什么，还是需要顾及莉莉娅的感受与颜面。
只是阴谋落空，她脸上也挂不住了，更不便继续待在这里。
奥黛特看向陆之缦，声音中带着一丝怨毒和不甘：“今天算你走运，等着瞧吧。”
言毕，她悻悻离开。
无人察觉，在奥黛特转身的刹那，她眼底掠过一抹阴鸷而诡谲的神色，像毒蛇吐信，狠厉短促，藏得极深。
陆之缦独自坐了一会，忽觉脑中一阵晕眩，像有什么东西拽住了神经。她扶住桌沿，脸颊却悄然浮上一抹异样的红色。
空气似乎变得黏稠，四周的声音仿佛隔着水传来，远近交错，失了实感。
她不知道，那是因为身体的疲惫，还是……别的什么。
她缓缓转头，看向那杯“气泡水”，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
——那里面，真的只有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