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计塔,第七隔离间。
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完全由高强度合金铸造、内外镌刻着密密麻麻封印符文的立方体囚笼。
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散发着恒定苍白光芒的灵能灯嵌在天花板中央,照亮了内部简洁到极致的环境——一张金属床榻,一套固定桌椅,以及墙壁上几个用于输送基础能量和监测内部状态的接口。
灰烬被安置在金属床榻上,他躯体表面的裂纹在得到守夜人提供的、经过高度净化的中性灵能缓慢滋养后,不再恶化,但修复过程极其缓慢,如同干旱大地吸收着微弱的雨露。
银白色的眼眸闭合着,大部分算力都用于引导能量进行最基础的自我修复,以及与静滞棺主身之间那依旧微弱且不稳定的连接尝试。
隔离间的防御并不仅限于物理和能量层面,更包含了对信息传递的严密屏蔽。
灰烬能感觉到,自己与外界的灵能联系被大幅度削弱,若非他与主身的连接基于更深层次的本源共鸣,恐怕此刻已彻底断绝。
不知过了多久,隔离间那扇厚重的、布满符文的大门无声地滑开。
罗垚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风衣,但收敛了周身澎湃的灵压,显得沉稳而内敛。
他手中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是随意地拉过那张固定椅子,在距离床榻数米远的地方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灰烬身上。
“感觉如何?”罗垚开口,语气不像审问,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询问。
灰烬缓缓睁开眼眸,银白色的光芒比之前稳定了些许,但依旧黯淡。“正在修复。”他的回答依旧简洁。
罗垚点了点头,没有急于切入正题,而是仿佛闲聊般说道:“‘青铜密匣’已经安全运抵时计塔最深处的‘亘古封印库’。外面的混乱也基本平息,伤亡统计还在进行,但比预想中要好。这其中有你的功劳。”
灰烬沉默,没有回应这份算不上赞赏的陈述。
罗垚也不在意,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略微凝重:“关于之前那种‘空间凝滞’现象,守夜人的记录中从未有过完全相同的记载。那是一种……超越常规法则的力量。你当时身处其中,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来了。核心的试探开始了。
灰烬心念电转,知道无法完全回避这个问题。他斟酌着用词,避免暴露过多关于“潜猎者”和自己抵抗细节的信息。
“感知被剥离,规则被扭曲。”他描述着最表观的体验,“如同……置身于标本盒中。”这个比喻某种程度上揭示了“静滞场”的本质。
“标本盒……”罗垚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很形象的比喻。那么,你认为,是谁制造了这个‘标本盒’?目的又是什么?”
“未知。”灰烬选择了最安全的回答,“其存在,超出当前认知范畴。”这并非完全说谎,“潜猎者”的存在形式和目的,确实超出了这个宇宙大多数存在的理解。
罗垚盯着灰烬,似乎想从他平静的眼眸中看出些什么。良久,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透明的水晶小盒。盒子内部,封印着一缕极其微弱、却依旧散发着奇异波动的能量余烬——正是他之前悄然捕获的、属于灰烬的能量。
“你的能量特征,同样超出了守夜人的常规认知范畴。”罗垚将水晶盒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高度秩序,内蕴炽热与净化特性,却又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质感’。”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我查阅了守夜人最古老的禁忌卷宗,在那些关于世界诞生之初、关于不同维度投影、关于……‘火’的原始崇拜的残破记载中,找到了一些模糊的、可能与你这股力量特性相关的描述。”
灰烬的核心微微一动。罗垚的敏锐和守夜人资料的广度超出了他的预计。
罗垚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卷宗中提到,在不可考的亘古时代,存在过一种源自万物之初的‘源初之火’,它并非我们通常理解的火焰,而是创造与毁灭、秩序与混沌的二元统一体,是维系无数世界存在的基石之一。其残烬,据说拥有净化一切、归返本源的特质。”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灰烬:“而你身上的力量,尤其是那内蕴的、近乎本源的炽热与秩序,以及那种独特的‘异域’气息,与记载中描述的‘源初之火’特性,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隔离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盏灵能灯散发着恒定的、苍白的光。
灰烬沉默着,银白色的眼眸与罗垚对视,内部的数据流在疯狂涌动,评估着承认与否认的风险。
罗垚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自己抛出的这个信息,足以撼动任何存在的心理防线。
终于,灰烬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穿透了无尽时光的漠然:“古老的记载……并非总是虚妄。”
他没有直接承认,但这近乎默认的回答,让罗垚的瞳孔微微收缩。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近乎印证古老传说的回应,依旧让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源初之火的残烬……竟然真的存在?而且还化为了一个拥有高度智能的构装体,出现在帝都?
“那么……”罗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你……究竟是什么?那个所谓的‘观察者’,恐怕也不是你真正的身份吧?”
灰烬再次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更加漫长。他似乎在权衡,在计算。暴露真名与本质,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但也可能……是打开新局面的钥匙。
尤其是在“潜猎者”已然介入,“墨钥”与“锈蚀教会”虎视眈眈的当下。守夜人,或许是他和主身在这个世界所能找到的、最有可能的合作者,尽管这种合作必须建立在足够的实力和筹码之上。
良久,灰烬银白色的眼眸中,那点初火余烬的微光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他做出了决定。
“我,并非此界之物。”他开始了叙述,声音平稳而冰冷,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来自……世界的残骸,文明的灰烬。”
罗垚屏住了呼吸。
“承载我意识的,是‘初火’的余烬,以及……维系秩序的‘流苏’。”灰烬继续说道,提到了两种本源力量的名称,“至于这具躯壳,乃是以此界物质与规则为基,重塑的‘灰烬之躯’。”
信息量巨大,冲击着罗垚的认知。世界残骸?文明灰烬?初火?流苏?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远超想象的、宏大而悲壮的背景。
“那……你的名字?”罗垚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知道了本质,真名便成为了确认其独立存在意义的关键。
灰烬(化身)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隔离间的金属墙壁,望向了时计塔更深处的某个方向,与那静滞棺中的主意识产生了某种跨越空间的同步。
他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了那个承载着过往、定义着现在的称谓:
“我名——雷恩,刚降临的时候告诉过你们,当时用的并不是假名字。”
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分量,敲击在隔离间的墙壁上,也敲击在罗垚的心头。
雷恩。
没有更多的头衔,没有冗长的解释。仅仅是一个名字,却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旅程与沉淀的重量。
罗垚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它不属于帝国已知的任何贵族谱系或古老传说,但它与“源初之火”、“异域来客”的身份结合在一起,却显得无比契合。
“雷恩……”罗垚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牢牢刻印在记忆深处。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具自称“雷恩”的银白色构装体,“所以,你并非简单的‘观察者’,你本身就是一场……‘灾难’的幸存者?或者说,是某个‘终结’的产物?”
“可以如此理解。”雷恩(灰烬)坦然承认,“灰烬之中,亦蕴含新生之机。我于此界现身,是意外,亦可能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