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做完月子那天下午,曹律师就领着一个老妇人来到小楼,胖二姐上下一打量,八九十岁差不多吧,稀稀拉拉一头银发,鼻上架着金丝眼镜,细高条个,脸瘦的一条条,两个额骨高高凸起,一脸的皱纹,就像一团乱麻,下巴尖尖的就像个锥子,嘴里没有一颗牙,浑身瘦的,没有几两肉,那只手一伸出来就像一只鸡爪子,死灰的脸色,一身藏青色的旗袍,只有脸上咣当咣当的大眼珠子,让人知道她是个活人。
曹律师对盼儿姐说这是大夫人,胖姐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什么大夫人冲着她一点头,说了声,“看看孩子去!“自己独自一个人走进了小楼,把傻愣愣的胖二姐丢在一旁。曹律师说,徐老先生有遗嘱,让大夫人回国到这小楼养老,他的养老金和大夫人的养老金都投入到公司创业投资基金中,每月分红,将来给胖二姐的孩子做创业基金。
“可这孩子,,,,,!”胖二姐可傻眼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管这孩子是谁,姓什么,这都是留给孩子的,那份遗嘱你没有仔细看过吗?”曹律师看着胖二姐。胖二姐哪看过那些东西?早把它丢到脑后。曹律师拿出了那份遗嘱,“这份遗嘱其中有一章是专门给你孩子写的,你过来看一看,这里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第二天一大早,胖二姐带着钱大勺子去了徐老先生的墓地,给徐老先生烧了香,磕了头,“徐老先生,你放宽心吧,我一定会带好孩子,照顾好大夫人。”
大夫人就住在原先徐老先生的书房里,上午拿着一本书到那个什么琴房坐着看,晚上就坐在壁炉旁看书,整日一声不吭,啥也不管。胖二姐心想,徐老先生和他这位大夫人咋一模一样一个性子,寡言少语,喜静的很,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小洋楼里你还没有睁开眼就闹开了,四位老人家两个孩子叮叮咣咣呼呼号号的,不是老人叫就是孩子哭,没有一会消停。
胖二姐怕一家子太闹腾,悄声和大夫人商量说,是不是把饭送到大夫人房里去?那知大夫人轻轻摇摇头,说了一声,“那倒不用,热闹点好,有家的感觉!”胖二姐看大夫人整日就一身旗袍,只身来到小楼,随行的行李一件都没有,是不是给大夫人买一些衣物,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这大夫人可是一位富婆啊!她什么没有?可这一早一晚凉啊,于是胖二姐连夜织了一件长到小腿的大红披肩,大夫人把这大红披肩穿在身上,上下看了看,说了句,“又压风!又暖和!”从此以后,大夫人这个富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穿着胖二姐给她织的毛线衣裤。
没事儿时胖姐就像陪伴徐老先生那样,大夫人在书房看书,她就坐在一旁织毛活,大夫人去琴房弹琴,她就在一旁做手工,晚上十有八九会陪着大夫人守在壁炉旁打毛线,一早一晚陪着大夫人到外面去遛弯,有时胖二姐有事不能去,大夫人站在一旁,没有好气地瞪她一眼,“胖地像头猪!走吧!”胖二姐只好放下手中的活,陪着大夫人到外面去遛弯。
大夫人的出现,四位老人可犯了大难,这哪是哪呀?这老家伙可真够厉害的,有四个老婆,再加上胖二姐。过去有钱人家就是这样,听老人们说过,现在家里就有一个什么大夫人,怎么称呼她呢?按理她应该是晚辈吧?可她都有九十多了吧?叫大姐这,,,这也不合理吧?于是悄悄问胖二姐,胖二姐想都没想,“你们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老人们被怼的直翻白眼,这是什么话?见面总不能不打招呼吧?总不能一见面就开口“喂“吧?胖二姐只顾低头打毛活,“打不打招呼,有那么重要吗?你们看着办吧。“老人们顿时无语了。
才过了不到一天,老人们终于明白,根本不用打招呼,大夫人见谁看都不看一眼,不吭一声,头都不点一下,脸上毫无表情,全家六七口人好像都不存在似的!哦,她只理那个叭儿。从进小楼那一刻起,一天三顿大夫人亲自喂叭儿,坐在紫藤架下,看着水池中漫游的小鱼和叭儿说话,没什么事带着叭儿去溜弯,让叭儿住在书房,半夜时分还起身给叭儿去开门,让叭儿去拉屎撒尿解决内急,大夫人很有耐心的站在门口等着叭儿回来,然后关上房门,叭儿就睡在大夫人床前,枕着徐老先生曾经穿过的那双棉拖鞋!
叭儿和大夫人混的很熟,整日跟着大夫人身边,尽管大夫人抱都不抱它!胖二姐出出进进,它看都不看她一眼,胖二姐热情地招呼着,“叭儿过来抱抱。”叭儿只是看了胖姐一眼,小屁股只是象征性地摇摇,转过头跟着大夫人出去遛弯,如果你听到小楼里有“汪汪“的狗叫声,那就是叭儿看到那个胖二姐带回来的那个可恶的臭男人!恨不得扑上去咬断那个该死的一条大腿。
全家人围坐在长条桌前吃饭,七嘴八舌,家长里短,打着哈气,醒着鼻涕,吐沫星子横飞,碗盘碰的“叮当“直响。大夫人轻轻扒拉着眼前碗里的饭菜,静静地看着,边吃边听,从不言语,时间久了,一家子人都习惯了,有她没她属都正常。这盼儿姐跟着徐老先生生活了六七年,也养成了耗尽的性子,话也越说越少,整日就没有一句。没事儿就陪在大夫人身边! 低着头打着毛活。
大夫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当小洋楼安静下来,小婴子睡熟了,她就轻轻地去婴儿间,坐在摇篮边左看一会又看一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怎么也看不够,直到小婴儿睡醒了哇哇大叫之时,她才悄悄退出房间,省的碍手碍脚。整日捧着一本书,由那个叫胖二姐的小老婆陪着,他俩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和谁说话。
整个三层小楼从一大早到天黑,不是小婴儿哇哇哭叫着,就是老人们叽里呱啦,东西碰的“叮当“直响,没有一刻安静!才住下不几天,一切都习惯了,生活习惯的不同发生摩擦,矛盾也就爆发了,两家老人常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总是发生磕磕碰碰,那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开始就是支言片语,后来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责,甚至在吃饭时当着胖二姐的面哭诉着自己的委屈,指责着对方的不是,哇哇地连哭带嚎。胖二姐只是闷头吃饭,好像发生的事和她一点关系没有,吃完饭撂下筷子,看着两位妈妈,“如果你们嫌这里的饭吃的不香,这里住的不舒服,那么我就让曹律师给你们买两张车票回家去吧。”说完理都不理这些老人,陪着大夫人去遛弯。大夫人站在旁边看着,心想这乡下婆娘挺有些当家主妇的派头吗?这还挺管用,胖二姐一席话镇住了这帮老人,你说这不是犯贱吗?从此两家老人再也没发生过内斗,一大早两个妈挎着胳膊去去遛弯,早早赶回来还要看孩子,没事时唠着家长里短,唠到高兴处就裂开大嘴哈哈大笑。
大夫人娘家姓赵,是赵家的独生女,那年她十八岁,正在教会学校上高中,遇到了经济危机,社会矛盾急剧动荡。赵家的粮仓,茶庄,工厂,银楼资金断裂,产业面临着倒闭关门。而徐家有银行资金雄厚,但也面临着来自外界的政治环境的压力,极有可能会受到冲击,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赵家的生活环境要好得多,亲戚家有许多和当地部落通婚联姻,而表哥就是当地警察局的局长。而且赵家也是当地教会,医院,学校,社会最大的资助方,最主要是赵家归属于天主教,已经完全融入当地的社会,在当地政界,商界极有地位,一个要资金,一个要靠山,赵徐两家又是同乡,世交,于是一拍即合,顺理成章连了姻!
当时徐家的长子才十五岁,结婚的当天就跟着老爸去了国外,收购一座已经倒闭的大型铜矿。外国公司开采的铜矿与当地少数民族部落发生的利益冲突被迫关闭。徐家与当地少数民族部落,政府,军队以及各方势力共同组建了铜矿开发公司,而且由老爸做主,娶了部落大酋长的女儿,做徐家的儿媳妇。才不几年,一座现代化大型铜矿建成,股东们赚的是盆满钵满。大表哥在表妹面前一伸大拇指,这个妹夫那才叫金不换,十几年之后出现在大夫人面前,那位曾经的小弟已经是三十出头,高大挺拔的男子汉,可他只管叫大夫人一声“姐!”
徐家有了雄厚的资本,和坚实的靠山,挺进政坛,由爷爷做主,娶了国会议长的女儿,作为徐家的儿媳。徐先生顺利当选国会议员,经过上百年十几代人打拼,徐家在东南亚一带,最终打下了坚固的根基。作为商家的女儿,儿媳,大夫人知道在商场上混生活的艰难,徐赵两家人的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从结婚的那一天起,她既没有住在娘家,也没有住在婆家,而是住在教会学校,一心扑在学业上,几十年取得了语言文学,哲学,历史,教育多个学科的文凭!
她读书只是为了读书,可不读书她又能干什么呢?先后送走了爷爷奶奶,又送走了公公婆婆,六十岁那年,她用10年的时间取得了医学资格文凭。七十岁那年,她又用十年的时间取得了律师资格证。八十岁之后,她包了图书馆一个包厢,整天泡在图书馆里泛读,几十年了,她几乎差不多忘了还有那个小弟她的丈夫。偶尔见一面,只是相互一点头,一个称姐,一个道弟,那个男人的一切她都不关心,因为从一开始他俩谁都不爱谁。那个男人只爱钱,只关心他的事业,永远奔波在通往远方的路上,追逐着金钱和利益。
从五岁起,大夫人就站在大教堂的合唱班前排唱着颂歌,一直唱到九十二岁,白发苍苍。每个月她都把那笔巨额的生活费全数捐给教会学校图书馆,一天三餐都吃大教堂布施的圣餐,大夫人曾经打算最后把自己的遗体也捐给教会医院,可她明白这她做不了主,他是徐家的长媳,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这都要听徐家的。曾经想过去当一名修女,只不过是一个念头想想罢了,她有家有丈夫家,只是不会允许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只能在教会,在医院哪都去不了,她属于徐家,她一生只有书和颂歌,她不信教,不是教徒,没看过一页圣经,因为她相信无论她信什么,都挽救不了她的命运,她只服从命运的安排。
她在是当地极有威望,有影响力的一个家庭主妇。人们都极尊重她。教会大主教在圣诞之日都要去拜访她,就连神庭来传道的大主教都对他高唱颂歌,人们都赞扬她是圣女的化身,圣女般的高贵品质修养和人格魅力,她一出现人们人都用崇拜的眼神仰望着她,她有钱,富有,有地位,有声望,有一个传统的家庭,有一位商界大鳄,政治名流,社会精英的丈夫,她有学识修养,有文雅的举止,有健康长寿,有高挑的身材,端庄的颜容,可唯独她没有自己。她八十岁那年,有位娇滴滴的女孩,大概十八九吧,一位高中生冒然闯进她的生活,在向她哭诉着,原来是她丈夫第四位娇妻的女儿。她和一个流行的歌手打的火热,大概是想和他修成正果吧,徐家是不会同意的,那个女孩认为大夫人极有地位,声望,有影响力,于是向她求救,大夫人冷酷地笑一声,“只有一个办法,你抛弃这一切,去和他私奔吗? “” 那个女孩两眼朦胧,看着她,大夫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可能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吧,“转身离开了那个几乎哭昏的女儿。
正当他九十二岁那年,大夫人接到他那个丈夫在国内病危的通知,她赶到医院整整在休息室等了一天一宿,当她走进病房,整个病房是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面对那个躺着的丈夫。她只扫了一眼,什么都没看清楚,于是轻轻盖上了白布单子,一个人面对那一对墓地,按照丈夫的安排回国住进小楼静养,直到有一天和那个丈夫一起住进墓地。多年后,邻居们一早一晚还能看见那个老妇人挺拔的身子披着大红的披肩,在一团小金毛一颠一颠的引领下遛弯,这当然都是后话。